太祖皇帝说是死于战乱,实则却是被自己最爱的女人一剑穿心,死在了雪地里。那年的雪可真冷,将他身体的热度和着血一并抽离出去,叫他后来再怎么也暖不过来。
宁池鱼是很相信他的,毕竟叶凛城是江湖中人,什么骗人的把戏都见过,高僧起码要骗过他,才能来骗她。
指尖冷得有些僵硬,沈故渊抬手,淡淡地道:“怪不得我这般怕冷。”
然而,三日之后,当她看见面前那位“高僧”的时候,池鱼觉得叶凛城可能没那么值得相信。
郑嬷嬷垂眸,默认。
“这就是你找的人?”嘴角抽了抽,池鱼上下打量那人好几眼:“这位……跟高僧好像挨不着边。”
“你一早就知道,是吗?”他停下步子,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红衣白发,沈故渊面色平静地站在静亲王府的花厅里,闻言微微一笑:“夫人何必以貌取人?”
沈故渊没走两步,就看见郑嬷嬷朝自己行礼:“主子。”
池鱼皱眉:“我见过你吧?”
苏铭很无辜地指了指前头。
叶凛城有点惊讶地看她一眼,又看看沈故渊:“在哪儿见过?”
“你这傻子。”郝厨子皱眉:“主子回去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哎,我跟你说个话怎么就那么费劲……郑嬷嬷人呢?”
“街上。”池鱼道:“那日这位公子好像很是伤心,还落了泪,恰好与我撞见。可一个转头的功夫,公子就不见了。”
“为什么?”苏铭不解:“我很想知道主子为什么回来了,按理说,他不是该一直留在月宫里吗?”
落泪?谁?沈故渊?叶凛城下巴差点都掉了。
郝厨子叹了口气,把他拉回去,认真地道:“就是因为跟着主子回去了,所以我这会儿劝你,什么也别多问。”
在沈故渊站在他面前之前,他一度怀疑自己有病,凭空想象了一个人出来,还那么真实。
“郝厨子?”苏铭惊讶地回头看他:“你不是回月宫了?”
然而,当沈故渊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叶凛城知道,是别人有病,忘记沈故渊的是他们,他没有记错。
然而,不等他步子跨出去,后头就有人来拉住了他。
沈故渊没跟他解释,只说,要他帮忙。
已经是初春的天气,主子穿得不少,哪里还会冷?苏铭想不明白,见他抬步往外走,张口就想跟上去问。
他的忙,叶凛城是不太想帮的,毕竟这个人伤了池鱼不少,池鱼能忘记他是个好事。
“无妨。”沈故渊垂眸:“有些冷而已。”
然而,这厮当真是不要脸惯了,阴森森地就道:“帮我忙和被送进大牢关一辈子,你选一个。”
“您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叶凛城:“……”
苏铭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家主子脸色苍白得像是受了重伤。
于是,他带他来了这里,冒充“高僧”。
沈故渊没有应他。
坦白说,他觉得池鱼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所以沈故渊要是蒙不过去,那也不关他的事。然而他没想到,这厮竟然见过池鱼了,而且池鱼还是没能想起他是谁。
“主子。”苏铭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拱手道:“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用了幻忆水,如今他们都不记得您了。”
这是怎么回事?
沈故渊站在巷子口,一身红衣黯淡。
“你请我来,该不是要叙旧的吧?”沈故渊勾唇,半阖了眼道:“遇见过又如何?在下当日心情不好而已。如今夫人府上鬼气浓厚,比起在下是否落泪,难道不是先替府上驱邪比较重要?”
一双璧人并肩而行,夫人时不时拿起怀里的翡翠包子送去公子的嘴边,那公子眼神分外深情,张口咬了她给的包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就走远了。
池鱼一听便问:“你看得出这府里有异样?”
“好。”沈知白颔首。
“自然。”沈故渊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在山上修道多年,对驱邪一事甚为拿手。”
摇摇头,池鱼拿起翡翠包子咬了一口,朝沈知白笑道:“咱们继续往王府的方向走吧。”
“哦?”池鱼显然是不信的,有这么一双深邃眼眸之人,会是修道的?
已为人妇,哪里还能同别的男人说话?也是中了邪了,她怎么会就朝人走过去了呢?
然而,沈故渊竟然转身,直直地往她和沈知白的院子去了。
池鱼一愣,随即脸就是一红,很是羞愧地道:“我错了。”
“公子?”池鱼吓了一跳,带着丫鬟和叶凛城跟上他:“这是王府,你别乱走。”
沈知白挑眉,转头看着她认真地道:“听为夫的话,以后街上其他的男人,不要随意去瞧。”
沈故渊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哪里有问题。”
池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皱眉道:“刚刚是有个男人的,红衣白发,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还朝着我哭了。”
真的假的?池鱼满脸狐疑,可当他走进他们的院子,又准确无误地走进主屋,在她放澡盆的隔间隔断处站定的时候,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人来人往的街道,百姓们穿的都是淡色的粗布衣裳,那一抹亮色仿佛是谁的幻觉。
沈故渊神色严肃,翻手卷出红绳,往空中一缠。
沈知白被她这称呼喊得愣了愣,随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好笑地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进她怀里,然后顺着她比划的方向看去:“什么人啊?”
红绳“刷”地缠出个人的形状来,落在地上不断挣扎。
“相公。”她连忙上去拉住他,惊慌地比划道:“我刚刚看见一个人。”
池鱼吓得白了脸,叶凛城也后退一步,屋子里狂风大作,外头的天也突然阴暗下来。丫鬟胆子小,尖叫一声就往外跑了。
池鱼慌张地回去包子铺,恰好看见沈知白买到了翡翠包子出来。
“别怕。”沈故渊道:“我抓住它了。”
有人修长的手指在空气里伸了伸,却与那飞扬起的衣袖堪堪擦过,没能抓住。
池鱼扶着墙勉强站稳:“我……我不怕。”
池鱼震惊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又震惊地抬头看了看面前这竟然落泪的绝美男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甩甩手,又拿帕子擦了擦,然后后退两步,皱眉屈膝:“失礼了,告辞。”
将地上的人形红绳团拎起来,沈故渊像模像样地念起咒语,片刻之后,人形变小,跟着红绳一起回到他的袖子里。
晶莹的水珠落在人的手上,微微飞溅开一些。
苏铭和郑嬷嬷在暗处看得简直想给自家主子鼓个掌,堂堂月神,竟然用法术欺骗凡人,真是长本事了!
啪嗒——
沈故渊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收袖转身,看着宁池鱼道:“夫人安心,这一只已经被我收服,不会再出来作乱。”
从来都没有。
“那就好。”池鱼拍拍心口。
“玉儿。”他低笑,眼前模糊得很:“你总说我残忍,可我终归是舍不得你的。而你,从来没有心疼过我半分。”
“但。”沈故渊看着她道:“这府邸运数不好,容易招鬼怪,收了一只还会有别的继续来,所以,我可能得暂住贵府。”
这是他给她的药,她没有吃。如今亲手来杀了他,却连死都不让他死。
哈?池鱼皱眉:“这……要同王爷商议的。”
他心口疼得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剑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怔愣地看着面前这人,嘴唇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知白不在,他一个外姓要住进王府,自然轮不到她来做主。
不死药。
沈故渊勾唇:“这个,便我去说吧。”
宁微玉轻笑,翻手捏出一颗药丸,眼皮半阖,冷声道:“我生不想与你同床,死更不想与你同归。这一剑是你欠我的,但我这一生,你死了也还不清,哪怕是黄泉的路,也没有你来陪我走的份!”
叶凛城忍不住了,上前抓着他小声问:“你这耍的是什么戏法?怎么跟真的一样?”
“然后呢?”他勾唇,咳出一大口血来,目光流连地看着她:“要给我殉葬吗?”
看他一眼,沈故渊道:“天机不可泄露。”
“何必?”宁微玉仰头大笑,蹲身下来,红色的衣角落在他沾血的盔甲上:“我这辈子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送你下黄泉。”
翻了个白眼,叶凛城咬牙道:“白瞎我这么帮你了!”
她不来,他也是活不长的,她来了,她自己就活不了了。
“大仙。”池鱼收起了不屑的态度,认认真真地朝他行了个礼:“大仙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玉儿。”他声音沙哑地看着她,穿心之痛让他躺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你何必来杀我?”
沈故渊回头看她:“你说。”
“就凭你,也想得到我的原谅?你做梦!”
“我……”池鱼抿唇:“我想算算自己几时才能有子嗣?”
沈故渊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脸化进他的梦境里,填上了那红衣女子空白的五官,变成了一个神色狠绝的人,拔出刺进他胸口的剑,低声冷嘲:
子嗣?沈故渊微微沉了脸:“与小侯爷?”
“你……”池鱼歪着脑袋,下意识地就道:“你怎么这么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