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个时候的风,吹得很暖和,拂过他皱着的眉头,突然就让她一颗死了的心重新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厉害,比从前都厉害。
那次,沈青玉倒是去救她了,单枪匹马地闯进她婆家,将她救回了山庄。
之后,她就开始守寡了,婆家来山庄闹过,骂过,被山庄的人挡了回去,她也就一直穿着灰白的衣裙,簪一朵白花,当一个寡妇。她觉得,只要还能天天看见沈青玉,其余的都不是很重要。
“然后……”何宛央苦笑:“是我福薄,刚拜完堂,新郎就猝死了。婆家觉得我克夫,差点打死我。”
然而前段时候,有人来接他了。她慌得要命,看着他被人接走,一路追出去老远。
池鱼瞧着,连忙收敛了动作,温温柔柔地坐下来问:“然后呢?”
马车就在她跌倒的时候停下,沈青玉皱眉下车来,看着她问:“想跟我一起去京城见世面?”
何宛央被她这气壮山河的一巴掌吓得抖了抖。
何宛央呆呆地点头。
“那你还惦记他呢?”池鱼听到这里就拍了桌子:“你嫁人他都没话说的,那你还看重他送的东西干什么?拿去卖了换钱啊!”
于是,她就被带上了马车,一起带到了仁善王府。
然而,沈青玉是王府出去的小世子,什么美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这根小豆芽?即便随手送了她一块自己随身带的紫晶,但也没多有什么情愫。所以后来,何宛央被逼着嫁人,他也没有去拦。
池鱼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口中这个沈青玉,好像和我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
何宛央是个柔情满怀的小姑娘,乍一看沈青玉此人也算是相貌堂堂,又失了庇护,怜悯之心和爱慕之心一起生了,对他好得上天入地。
“郡主也跟青玉哥哥熟识吗?”何宛央好奇地问。
沈青玉运气好,在饿死之前找到了隐蔽在荒郊之外的蒹葭山庄,被在门口玩耍的何宛央给带了回去。何宛央是庄主的女儿,不过这山庄算不得富裕,要多养一个人也是有为难之处的。但何宛央就把沈青玉护着,坚持要留下他,所以,沈青玉保住了性命。
池鱼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干笑道:“算是老冤家吧,以前我寄住在他们王府里的时候,他没少给我苦头吃,每天都是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样,不是指使我干这个干那个,就是把我关去柴房思过。”
“几年前,青玉哥哥流落到我们的庄子,是我将他救回去的。”
何宛央瞪圆了眼:“怎么可能?青玉哥哥很温柔的!”
何宛央没看见,见池鱼满脸赤城,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口气。
“可能每个人看见的面不一样吧。”池鱼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的评价,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算是痛改前非了。”
后头睡着了的猪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盒子,何宛央问:“这个,能卖给我了吗?”
池鱼摆手道:“不用在意,我师父睡着了就跟猪一样,怎么吵都吵不醒的。”
池鱼歪了歪脑袋,看了看她这一身打扮,笑着问:“你能出多少银子啊?”
何宛央坐下来,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沈故渊。
脸有些红,何宛央呐呐地道:“我现在有的银子不多,能分开给吗?每月给您一点儿?”
池鱼将她扶了起来,扫了旁边装睡的自家师父一眼,为难地道:“这要是我的东西,我也就直接给你了,但……你要不要给我讲讲,它为什么对你很重要?”
池鱼掰着指头就算:“你一个月还我一两的话,也得至少还上三十个月吧,师父说这东西可不便宜。”
这姑娘长得秀气,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也没有歌坊佳人的美艳,但瞧着就让人觉得心疼,巴掌大的脸,有小家碧玉独有的我见犹怜之感。
一两银子是官家才会有的俸禄月钱,寻常人家一个月是不可能攒下一两银子的。池鱼瞧着,面前的姑娘果然白了脸:“这……能不能每个月暂且还五十文?我在王府里住着,也没什么营生……”
“我想求求郡主,这紫晶对我而言很重要。”何宛央眼里有泪,鼻尖微红地看着她道。
“这个嘛……”池鱼故作犹豫,打算把人吓唬够了,就把紫晶给她。
池鱼吓得蹦了起来,跟着她蹲下:“你这是干什么?”
然而,长凳上靠着石柱歇息的沈故渊突然就开了口。
“郡主。”何宛央过来了,怯生生地看一眼旁边闭着眼的沈故渊,提着裙子就给池鱼跪下了。
“主院里缺个丫鬟。”他缓缓睁眼,看着何宛央道:“月钱,一两银子。”
嘈杂吗?沈故渊不觉得,微风徐徐,已经没那么冰凉刺骨了,池塘里吹来一阵草叶味道,和着这凉亭里似有似无的药香,很是安眠。
池鱼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回头瞪眼看着他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回头看他一眼,池鱼撇嘴:“你也真是不挑,这么嘈杂的地方也能歇。”
“你嗓门太大,吵着我了。”不悦地还她一个瞪眼,沈故渊起身道:“还是府里睡着舒坦。”
“无聊的爱情故事。”打了个呵欠,沈故渊伸腿坐上凉亭边的长石凳,手撑在石栏上抵着额头,闭眼道:“想听就在这儿等着,我歇会儿。”
“王爷。”何宛央的眼睛亮了:“您方才的话,当真?”
池鱼挑眉:“什么故事?”
“当真。”沈故渊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裳:“但你可想好,丫鬟没那么好当。”
“你想听故事吗?”沈故渊问。
何宛央欣喜地起身道:“我知道的,粗活我都会干,反正现在在王府里白吃白住也没什么事做,能做点事情我很高兴。”
“这要是能叫好事,那什么才叫坏事?”池鱼在石桌边坐下来,戳了戳桌上放着的盒子:“真不还给她了?”
池鱼扯了扯沈故渊的袖子,小声道:“师父,您这就过分了点吧,人家好歹是沈青玉喊一声妹妹的人,您给弄来当丫鬟?”
沈故渊半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望着池塘上的涟漪,白发微扬:“我这是在做好事。”
“我乐意。”沈故渊眯眼:“你管得着吗?”
“多可怜啊。”池鱼坐在凉亭里偷偷看着小池塘对面的何宛央,叹息一声,回头又看了看沈故渊,神色复杂地道:“多不要脸啊!”
微微一噎,池鱼咬牙:“是,王府里您说了算。”
沈青玉已经转身走了,压根没理会她,她就自个儿蹲在原地哭,哭完了,擦擦脸起身继续去找仁善王爷。
知道就好。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沈故渊转眼,看着何宛央道:“那就跟我们走吧,今日起,你姓氏暂去,唤宛央。”
他这话说得极凶,何宛央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是。”宛央应了,转头去看那桌上的盒子,却见仁善王爷施施然伸手,将盒子拿过去,揣进了池鱼郡主的衣袖里。
被气得直挥袖子,沈青玉道:“你非想要就去要,我不拦着你,到时候被怪罪,可别扯上我!”
宁池鱼伸手掐了掐他:“人家眼里都要掉下泪来了,你也真的忍心!”
“可……”何宛央执拗地道:“他就是拿了我的东西啊。”
沈故渊满脸无所谓,低头睨着她道:“眼泪对我不管用。”
“你以为那是谁?是你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黑着脸,他怒道:“眼下整个大梁没一人敢得罪他,幼帝得叫他一声皇叔,各大亲王都礼让他三分,你还敢去问人家要东西?”
铁石心肠!池鱼摇头,伸手去将宛央拉过来,道:“咱们走吧。”
何宛央抬步就想追,被沈青玉一把拉住。
“好……但是。”指了指那头刚进门的新娘子,宛央疑惑地问:“郡主和王爷不是来看热闹的吗?这拜堂还没开始,就要走了?”
说罢,揽着池鱼就走。
沈故渊恹恹地道:“我对这种红彤彤的热闹不感兴趣。”
“罢了。”沈故渊大度地道:“我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池鱼很想说,我感兴趣啊!好歹是黎知晚的婚礼呢!
“皇叔恕罪。”沈青玉拱手行礼:“我这妹妹不懂规矩,言语上难免有冒犯,青玉先替她赔个罪。”
然而她话还没说出来,这人就道:“我不感兴趣的东西,身为徒弟的你,自然也不会感兴趣,是吧?”
沈故渊很是自然地伸手揽着她的腰,不悦地看着何宛央道:“本王送她的东西,你当是可以买的吗?”
错愕地看着他,宁池鱼觉得,这种人,真的很不要脸。
偷人家的东西再卖给人家,这也太缺德了,池鱼很想说,直接送还给你了好了。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腰上就被人掐了掐。
热闹的唢呐声和鞭炮声越来越远,池鱼坐在马车上看着外头倒退的路,叹息道:“黎姑娘要是知道我连拜堂礼都没看完就走了,该多伤心?”
何宛央眼眶都红了,咬唇看了他半晌,转眼看着池鱼道:“郡主,这坠子能卖给我吗?”
沈故渊白她一眼:“人家现在新嫁,有她最心悦的夫君陪着,谁管你看没看拜堂礼?”
沈青玉果然是深信不疑,转而斥责何宛央:“你休要再胡闹了!”
池鱼一噎,愤怒地回头看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不过,看他这镇定自若的眼神,撒谎脸都不带红一下的,着实能蒙住不少人,至少要蒙住沈青玉是不难的。
“实话。”伸手将她拉回来,沈故渊道:“不爱听就把耳朵堵上。”
池鱼抹着冷汗想,你当然去过了,不然装紫晶的盒子也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池鱼立马伸手堵了耳朵,一双眼恼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