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驱赶她的意思。殷夫人敛下眉眼，提着空了的食篮，温柔地道：“那将军记得吃上一点，妾身刚好做了两碗，世子也用一碗。”

殷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还想说什么，殷湛已经不耐烦地道：“你出去吧，之黎要进来了。”

殷湛已经拿起桌上的信来看，没再注意她，殷夫人转过身，收起自己的委屈，出了门。出门的时候，恰好遇着了刚要进来的殷之黎，殷之黎温和地笑道：“母亲。”

殷湛看也没看她，只道：“放在桌上吧。”

殷夫人心中一紧，跟着笑了笑，与殷之黎嘱咐记得吃做好的冷食，这才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

殷夫人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石篮放在桌上，从里面将装着冷食的小碗一碗一碗的拿出来，她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妾身今日新做的，将军刚从外面回来，想来在宫里吃过了。这些都是清甜解暑的冷茶，吃一盏可以解解腻。”

她这进进出出，也不过片刻的功夫，门口的丫鬟都诧异她何以出来得如此之快。殷夫人低着头走过去，不去看周围丫鬟们的神色，但即便不去看，她也能感觉到背后嘲讽的眼光，如芒刺在背。

门外有人敲门，殷湛叫她进来，是个中年美妇，她生得也十分娇媚动人，眉眼间和殷之情有些相像，正是殷之情的母亲，殷湛后来娶的夫人，殷夫人。

但这样的眼光，她竟也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

殷府里，殷湛脱下外袍，梳洗过后，走进了书房。

她是家境一般，也不是什么高官大户的女儿，论家世配殷湛，实在算是高攀。然而众人都以为，殷湛娶她续弦，是因为她生得娇媚貌美，连她爹娘都如此认为，喜气洋洋地将她嫁过去。

酒楼里的说书人将昭德将军战场杀敌的事情编成话本子，来听书的人将酒楼二楼都坐满了，场场如此。在燕京城的茶坊酒肆，青楼赌场，就没有听说过一个队昭德将军不满的，说起昭德将军，就是个心底良善的大英雄，是个天大的好人。

一开始，殷夫人也是高兴地。这位将军生得高大英俊，又立下过无数战功。只是有一位先夫人留下来的儿子，给别人当继母，殷夫人一开始还有些不愿意，但殷之黎乖巧温和，对她这个继母也从不刁难，反而客气有礼，令殷夫人也渐渐放下心来。只要一开始如此，日后她掏心掏肺对他们，大家总归是一家人，能过得到一起的。

于是大家又大大地称赞了一番，昭德将军是个好人。

谁知道，殷家没有问题，殷之黎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殷湛。一开始，殷湛也对她十分体贴，她也觉得殷湛是喜爱自己，等她怀了身孕，生下了殷之情后，殷湛就一反常态，对她冷落起来。

夏郡王也应当是个好人，连他们府上的下人逢人也是笑脸相迎，不踩低捧高，倘若有年迈的百姓前来表示感谢，不仅不收他们的谢礼，反而还倒拿一些银子给他们，只说是将军吩咐的。这些日子燕京城混乱，百姓也跟着受苦，日后就不必这样了。

那时候她们已经离开燕京到了云中，殷夫人不能与娘家诉苦，也实在有苦说不出。她以为是殷湛对她厌烦了，便主动去为殷湛纳小妾，以为这样就能挽留殷湛的心，谁知道殷湛也不看那些小妾。这就令殷夫人不解。

许是得了成王溃败身死，叛军投降的消息，百姓们终于可以放心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地安定下来。许多百姓甚至对着夏郡王居住的宅院门前跪拜，表示感谢这位将军保燕京城安康。

一开始惶恐、不安、乞求原谅，到最后麻木，任命，学会掩耳盗铃，其实也就是几年的功夫。甚至殷夫人还苦中作乐地想，他虽然冷落她，不与她同房，也从不关心她，但他至少也没有去找别的女人，可见还是尊重她的。至少他还给自己留了一个女儿。

今夜的燕京城分外热闹。

在殷之情面前，殷夫人若无其事，于是殷之情竟也没发现，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之间，早已形同陌路，十分反常。

叶世杰在朝为官，可能会听到一些风声，也许还能知道不少内情。若是不知道，让叶世杰提防一下也好，免得莫名其妙就惹祸上身。

其实有殷之情在的时候还要好些，殷之情不在的时候，殷夫人和殷湛单独相处的时候，殷夫人总觉得自己就像殷湛的奴婢一般，卑微，任他呼来喝去，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换来他不耐烦的驱逐，就像是刚才那样。

“白雪，替我磨墨。”姜梨道：“我写信给表哥。”

她知道府里的丫鬟在背后怎么说她，说她空长了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却连个男人也守不住，实在是榆木脑袋。殷夫人只能苦笑以对，俗话说得好，对症下药，对症下药，可殷湛的变化就好像是一夕之间造成的，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何对症下药？也就只有慢慢地看着病入膏肓，得过且过了。

姜梨看着桌子上，因着是夏日，那一把殷之情送的白玉扇子恰好可以派上用场，她平日里打扇过后，就随手放在桌上。那一把白玉扇子精致可爱，如同将这把扇子送给她的主人，温润而无害，但殷家真的是别无所求，一心为国么？姜梨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但这个殷家，实在是让她觉得太奇怪了。

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白雪和桐儿静静地看着姜梨，姜梨的凝重神色令她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她们不明白的是，打了胜仗，自家姑娘何以还是这么一副惊骇的模样。

另一头，书房里，殷之黎端起桌上的茶碗，小心地尝了一口，道：“母亲的手艺很好，爹应该尝一些，免得伤了母亲的心。”

昭德将军的真正实力，实在是有些恐怖。

“我在宫里已经吃过了。”殷湛道：“你既然喜欢，就多吃一点，把这一碗也吃了。”

姜梨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或许先帝当年把夏郡王驱逐到云中去，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先帝是对的，然而如今将夏郡王再次召回京，看上去百姓们得了安居，敌军也消灭，但恐怕是引来了更大的危险。

“父亲实在是……对母亲太苛刻了些。”殷之黎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不赞同殷湛的做法。

这还不到两个月。

殷湛道：“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和你母亲的事，我们自己知道。”

但昭德将军居然没有和成王的兵马纠缠，就这么一路仿佛砍瓜切菜的杀过去，就这么……胜了？

“是。”殷之黎道：“今日还没来得及恭喜父亲，这回旗开得胜，降灭成王叛军，又立一攻。”

姜梨并不在乎殷湛得不得民心，有没有名声。她只是反复想着白雪说的话。成王虽然算不得什么聪明绝顶，但筹谋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韬光养晦，很能沉得住气了，既然在现在举事，自然也不是轻易击败的兵马。尽管姜梨之前已经猜到，成王在这场举事里会败，不仅是因为昭德将军，还因为成王低估了他的对手洪孝帝。

“成王此人，刚愎自用，不值一提，降灭他，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你也切莫自满，这次若非是怕燕京城出事，我就让你跟我一道去了。”

白雪点了点头：“应当是真的。奴婢还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昭德将军回京的时候，百姓们都自发站在街道边相迎。”

“孩儿也想一道去。”殷之黎笑道：“战场杀敌才是痛快。”说这话的时候，他面上的儒雅之色褪去一些，显出将门才有的血性来。就是这份血性，令他原本和殷湛南辕北辙的气质，忽而变得十分相似。这回看见的人决计就会认为，他们的确是一双父子了。

姜梨本是坐着的，闻言一下子站起身，皱眉道：“成王死了，叛军降灭？”

“这一次宫宴上，陛下可能会论功行赏。爵位和金银，我也不缺，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替你求一道圣旨。”

“外面都在说，成王败了。殷将军拿着成王的脑袋进宫去了，几十万叛军，尽数降灭。血把江水都染成了红色。”

殷之黎问：“什么圣旨？”

姜梨见她神情有异，就问：“怎么了？”

“求陛下给你和姜家二小姐赐婚的圣旨。”殷湛道：“战功换来一门亲事，并不亏，你觉得如何，之黎？”

白雪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姑娘。”

殷之黎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殷湛。

倒是个极好的年纪，仿佛一切都还有新的希望。姜梨想着，大约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叶府一趟。既是她的生辰，姜家人应当不会拦她。这么一想，倒是轻松起来。但对于这个生辰如何过，收到什么贺礼，她并没有特别的期望。

殷湛道：“怎么，你不喜欢姜家二小姐？”

她自己也没察觉，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青城山，没有回京，在青城山，是没有人来为她过生辰的。今非昔比，她又成了姜二小姐，姜家自然要给她过一过生辰。如今已经是七月十二，等到了七月底，姜二小姐就该满十六岁了。

“不，只是……”殷之黎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