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她等待这一刻等待得实在太久了,她做薛芳菲的时候,一直等到死也没能等到。如今薛家满门的冤屈,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水底被捞了起来,窥见一点天光,就要撕开虚假的一角,露出真相。姜梨便觉得,即便是寒冷的冬日,她的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见姜梨并没有如意想中露出惊惶的神色,成王心中,更加不悦,他道:“姜二姑娘好胆色,却不知这胆色能维持得了几时?你可知得罪了本王,便是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进宫的路其实不算远,但姜梨却觉得今日过得十分漫长。
“成王殿下。”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又传来人的声音。
等风来了,吹开混沌,一切真相就都水落石出。
姜梨和成王一齐朝声音看去,却见不远处,有少年快步前来,恭恭敬敬地对成王再次行礼:“下官见过成王殿下。”
“等风来了就好了。”姜梨笑道。
姜梨一怔,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叶世杰。
姜梨往外瞧了一眼,倒也是,北燕自来冬日风雪大。今日也算特别大了,鹅毛大雪斜斜刮着,天与地都要连在一处。
如今叶世杰是新任的户部员外郎,因着是皇帝钦点,看上去又和首辅姜家是姻亲关系,加之他本身是个有本事的人,倒是做得不错。在朝中新秀中,人人愿意卖他一个面子,洪孝帝也很欣赏他。
桐儿掀开马车一脚,险些被外头的风雪刮得睁不开眼睛,道:“姑娘,外面的雪好大。”
姜梨微微蹙眉,她没想到叶世杰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叶世杰如今才刚刚进朝不久,若是因为此事被成王为难,就糟糕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成王要真的捉她把柄,只能从内宅下手,姜梨仔细些也能应付。但叶世杰为官,尚且稚嫩,如何比得过那些经验老道的人,成王的手下只要在公务上稍加刁难,到时候让叶世杰不明不白栽跟头也有可能。
姜梨上了马车。
这少年很好,但年纪不大,到底还有些意气用事,如同从前的薛昭。
叶明煜和薛怀远在一辆马车里,今日里,薛怀远也得上殿。姜梨怕中途出现什么闪失,要让薛怀远就这么出现在永宁这个凶手的眼皮子底下,姜梨唯恐永宁会用什么手段。如今得知了永宁公主是背后主使的叶明煜也自认此事事关重大,答应对薛怀远寸步不离,不会给永宁公主任何下手的机会。
“哦?救兵来了。”成王瞧了瞧姜梨,又瞧了瞧叶世杰,道:“姜二姑娘的表哥和姜二姑娘看来感情倒是很好。叶员外,”他阴鸷的目光牢牢锁定叶世杰,“你要是聪明一些,今日就不会这般匆忙地跳出来了。真可惜,”他仿佛很遗憾地道:“你这样的可造之材,本王还真舍不得没了。”
姜梨笑着回道:“舅舅。”
此话一出,姜梨心中一紧,成王分明是盯上了叶世杰!
后头的马车里,叶明煜从里面探出个头来,小声地同姜梨打招呼:“阿梨!”
叶世杰不管心中如何,面上却仍然是恭敬的模样,道:“殿下说笑,能被殿下抬爱,是下官的福气。”
待到了府门口,姜元柏的马车已经停好了。
他虽年少,到底也不是那个在街上会为一副画与人争执不休的意气人了,面对挑衅,也知道避其锋芒,装疯卖傻。
只有把这些难缠的小鬼清理干净,她才能真正的放手一搏,对永宁公主,对沈玉容,对成王。
成王不怒反笑,道:“你们二人倒是不惧本王,本王一定会让你们后悔……”
等把眼前薛家一案的事情办好,接下来,她务必要和季淑然做个了结。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轻笑打断了,有人的声音从花园后面飘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还带着几分笑意,道:“哟,这不是成王嘛?”
姜梨带着桐儿继续往前走,一段日子不见姜幼瑶,姜幼瑶越发蠢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周彦邦的亲事黄了的原因,姜幼瑶的急躁都要表现在脸上了。季淑然在桐乡派人对自己下手的事,姜梨可没忘,原先还想着最好相安无事,现在是不可能的了。
又有人来了。
“没关系。”季淑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望着姜梨的背影,淡淡道:“且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姜梨听见这声音,却是心中一喜,抬眼看去,冰天雪地里,那人一抹红色,在宫墙重重的深宫里,也丝毫没有黯淡一丝光彩。
姜梨微笑着道:“无事。”侧过身子,越过她们母女二人直接走掉了,一句话也没多说。然而她越是这样,姜幼瑶看着就越是愤怒。越发觉得姜梨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似的。暗自跺了跺脚,咬牙道:“娘,你看她!”
他衣裳鲜艳夺目,容貌勾魂夺魄,身边的护卫替他打着伞,雪花便不会飘到他身上了。他嗓音低哑,迷人得低醇,却有一种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道:“大早上的,吵什么呢?”
“幼瑶!”季淑然制止了姜幼瑶的话,对姜梨道歉道:“幼瑶是说笑的,梨儿可别放在心上。”
是肃国公姬蘅。
“看来二姐是迫不及待地想进宫为薛家平反,”姜幼瑶冷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家还有位想做青天大老爷的女先生?莫不要给家里招了灾祸才好。”
成王也是一怔。半晌过后,才对着姬蘅道了一声:“肃国公。”
季淑然动作一顿,笑着对姜梨道:“梨儿,这么早就进宫了?”
按礼,姬蘅也应当同他行礼的。但姬蘅从来不同他行礼,成王也并不敢勉强他,在成王的心中,对姬蘅的忌惮多过于洪孝帝。他曾想要不顾一切将姬蘅拉到自己的阵营来,都失败了。但姬蘅也并没有参与洪孝帝和姜家的阵营之中,也正是因为他始终维持着中立的姿态,成王对他防备有加,也不会主动对他下手。
姜元柏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作为朝臣,姜元柏也当作一起观看这场案子的提审。但家眷便不必一起入宫了,姜梨刚出了院子,就见到了季淑然和姜幼瑶二人。
他不愿意给自己找个意外的麻烦。
她转过身来,白衣黑发,清丽莫名,道:“我们走吧。”
“老远就听到你们说什么死啊活的,怎么,有人要倒霉了?”他双手拢在袖中,眉目间都是浑不在意,笑盈盈地问。
姜梨接过那雪白披风披在身上,道:“无事,唯有如此,方能显出我对薛家一案的重视。”
姜梨对他行了一礼,道:“是臣女和表兄惹怒了成王殿下,成王殿下正是气怒。”
白雪托着披风走来,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这么穿是不是太素了些?老爷会不会生气?”
这下子,成王和叶世杰都看向姜梨。
原本还觉得姜梨穿得太过清减的桐儿,瞧着瞧着自己也满意起来,道:“姑娘真好看,梳什么头都好看。”
怎么回事?姜梨居然当着成王的面挑拨离间?而他挑拨离间的对象是谁,是姬蘅!那个只晓得看戏的肃国公,这话的意思里,竟然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绵绵的控诉,仿佛姬蘅是来调解的长辈,是能为姜梨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一样。
姜梨看着镜中的自己,桐儿手巧,姜梨却只让她梳了简单的乌纱髻,黑纱蒙住的发髻之上,什么饰物也没有。却衬得她脸庞洁白,眉目秀媚,越发脱俗。
她疯了吗?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桐儿在身后笑着道:“姑娘,梳好头了,看看怎么样?”
成王冷笑一声:“姜二姑娘挺会推脱,只怕你不是惹恼本王,是得罪本王了。天底下,得罪本王的,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到底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就和扇子的主人一般。
他也不避讳姬蘅在场,姬蘅再喜怒无常,也不敢对一个王爷如何。他当着姬蘅的面说出这话,似乎也是想要试探姬蘅的反应,看姬蘅对姜梨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姜梨反而羡慕起来姬蘅的那把扇子。要知道姬蘅可是能带着他那把扇子大摇大摆地进宫,那扇子华丽精美得不像话,谁知道是把开合之间就能夺人性命的利器。
姬蘅漂亮的凤眼微微一眯,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来,他轻描淡写地道:“小孩子不懂事,成王何必斤斤计较,算了吧。”
到了那一日,姜梨起了个大早。洪孝帝说了,要在御前办案,姜梨须得进宫。这和上一次宫宴进宫不同,这一次进宫,势必已经得到了成王和永宁公主的注意,还有沈玉容。永宁公主丧心病狂,在宫里未必不敢对她下手,可进宫身上又不能带兵器。便是那把姜景睿送的匕首,这回也不好带进宫了。
他竟然……劝和?
只能静静等着审案那一日的到来。
叶世杰和成王都不可思议地盯着姬蘅,姬蘅这毫无歉意的道歉,却是真真切切地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在维护姜梨!
姜梨并不在意姜元柏不帮助自己,只要姜元柏没有听信季淑然的枕边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事端来阻挠自己就已经很好了。当然,此事洪孝帝金口玉言承诺亲自督办,便是姜元柏真的想要阻拦,也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