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也是，叶明轩回襄阳之前，可对姜梨会来一事只字未提，叶家人都不晓得姜梨会过来，此刻突然前来，都不知如何应对。要知道多年前姜梨的一番话伤了叶老夫人的心，也伤了整个叶家人的心，对姜梨，从此只当没有这个人，谁知道忽然出现。

屋子里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叶明辉责备地看着叶明轩，斥责他为何不早将此事说明，叶明轩一脸无辜，却又忍不住去看姜梨的反应。

卓氏赶紧拉了一把叶如风，叶如风目光犀利，毫不客气，继续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么！”

姜梨执意要和自己一起回襄阳，就应该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个结果，叶家不会心无芥蒂，如此一来，姜梨会怎么说怎么做？

片刻后，叶如风突然开了口，他鄙夷地看向姜梨，道：“她就是姑姑的女儿，那个嫌弃咱们商户，把祖母气病了的大小姐？”

姜梨瞧着眼前的局面，面上笑容丝毫不动。

屋子里一片沉寂。

桐儿又是尴尬又是委屈。姜梨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虽然这事是姜梨不对，但自家姑娘那时候也才五岁呀，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抓着一件旧事耿耿于怀？按说姑娘就不该回襄阳，在这里受这劳什子气，好心好意回来看叶老夫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真气闷。

叶明辉和妻子关氏都是一愣，关氏有些不知所措，叶明辉却是眉头紧皱。

正想着，就听见姜梨柔和的声音响起：“是啊，我就是‘那个’姜梨。”

姜梨笑道：“明辉舅舅，大舅母。”

叶家人都呆住了。

“这是珍珍的女儿阿梨啊。”叶明轩笑道：“上次见到阿梨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儿，如今都是个姑娘家了。阿梨，这是你明辉舅舅，大舅母。”

叶明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众人皆不解，只有叶明辉注意到之前姜梨叫卓氏“舅母”，心中猜到几分。

姜梨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笑容满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笑得可爱的漂亮姑娘，这一巴掌就更加打不下去了，除了叶如风，叶家其他人都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狼狈。

叶明轩哈哈大笑，一边又冲跟着站起来的蓝衫男子叶明辉道：“大哥，这次我不是一人回来的。你们看这是谁，可还认得出？”

这姑娘可真是以不变应万变哪，叶明轩心里感叹，忽然想起叶世杰对她说过“姜梨是个出人意料的人”，这句话不假，她的确出人意料，好似平常人的羞窘、狼狈和不知所措，在她身上从没出现过，她总能以一种特别从容的姿态应付各种情况。

这一声舅母倒是叫得卓氏一愣，方才的煞白脸色顿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只是疑惑，她问：“老爷，这位姑娘是谁，怎么叫我舅母？”

包括眼下。

男人在这种事上向来粗心，叶明轩还没发现自家夫人神色的不对，姜梨却已经看了出来，也猜到了卓氏的身份，为了避免误会，只得站上前，笑盈盈地冲着卓氏叫了一声：“舅母。”

叶明轩突然有些想笑，想必自己的大哥，一向沉稳端方的叶明轩，面对此种情况也有些措手不及。幸而他还知道自己叶家人的身份，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这是你二舅母。”他向姜梨介绍自己的妻子。

卓氏，那个瘦高的颇有书卷气的妇人，叶明轩的夫人，瞧见姜梨，霎时间白了脸，大约以为姜梨是叶明轩在路上收的女子一类。他们富商一类多有此事发生，出去做生意的途中，隔上三五年，便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还有所谓的儿子。叶明轩一别几个月，儿子是不可能的，但在路上收用个女子却不是不可能。

姜梨含笑对卓氏点了点头：“二舅母。”

姜梨微笑着站在叶明轩身后，瞧她的衣裳打扮，并不似下人，所以不会是叶明轩路上收的婢女。

卓氏下意识地回了个笑容，反应过来后有些发呆，这位小姑娘的笑容太过诚挚。当年进燕京城接姜梨，叶明辉兄弟、叶世杰和老夫人都在，她却没有亲眼所见，但姜梨的传言叶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叶明辉和叶明轩都不可能说谎，况且也没有必要说谎，所以大家从不怀疑姜梨是一个虚伪无情、刻薄寡恩的大小姐。但当亲眼所见后，卓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或许当年的事是个误会，这么可爱温和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人呢？

那少年是叶明轩的儿子叶如风，眼光忽然瞥到站在一边的姜梨，当即从叶明轩怀里站出来，疑惑地问道：“她是谁？”

“这是你表姐嘉儿和表哥如风。”叶明轩继续说道。

姜梨站在叶明轩身后，对于叶家的人，她也是十分陌生，不过便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来此，大约也是和她一样的感觉，要知道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叶嘉儿比姜梨还要年长一岁，生得婉约大方，说实话，不像是出身商户，倒像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她的眼里对姜梨有好奇，却仍旧带着笑对姜梨点头。

“爹！”少年扑了上去。

叶如风就没有叶嘉儿那么和气了，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姜梨。

瘦些的妇人立刻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便见锦画堂的帘子兀地被人撩开，叶明轩大笑道：“大哥，夫人，我回来了！”

“你明煜舅舅过几日才得回来，现在还不在。”叶明轩道。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小厮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姜梨点了点头：“外祖母……”

最中央站着的蓝衫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只沉默地喝茶。

“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叶明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若是知道你来，难免心情激动……等过一阵子再告诉她，阿梨看如何？”

叶如风的身边，站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年纪看上去比叶如风稍长一些，担忧道：“不知大哥那头的情况如何，如今成了户部员外郎，可还应付得来？”

姜梨还没来得及回答，叶如风就冷道：“别见了，外祖母见了她，万一又气病了怎么办？”

“妹妹莫要责怪如风。”另一位圆脸妇人笑道：“如风是孩子气了些，世杰在的话，也会如此。”

“如风！”卓氏警告他。

“你就知道这些。”在他身边，颇有书卷气息的妇人嗔道：“平日里府里没少你东西，燕京有的，你又不是没有。”

叶如风这才不说话了，姜梨道：“我听明辉舅舅的。”

“爹可总算要回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道：“不知这回从燕京城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叶明辉点了点头，又对关氏道：“你先去院子里找间空房收拾出来，让阿梨暂且住下。”又对姜梨道：“你和老二赶了这么些天路，一定很疲累了。今日就先什么都不想，住下好好休息一阵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锦画堂里，此刻正站着几人。

姜梨一怔，叶明辉这话说得客气却又疏离，全然像是对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不那么亲近的客人。她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姜二小姐和叶家的隔阂实在太深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解决不了，便是叶明轩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如今对她的怀疑还没完全打消，还在怀疑她回襄阳是不是姜家的主意。

叶家的宅院看起来比首辅府还要宽敞明亮，比起首辅府的严谨又多了几分市井的热闹。小厮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是上乘，和桐儿白雪穿的不相上下，足以见叶家家产丰厚。这些下人见了叶明轩纷纷行礼，见叶明轩身侧跟着的姜梨一行人，又俱是好奇地打量，猜测着姜梨的身份。

真是任重而道远。

姜梨和叶明轩一道走进去。

她面上浮起真切的笑容，道：“多谢明辉舅舅。”

叶明轩笑道：“我们走吧。”

比起两个舅舅来，舅母们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既不能如叶家两兄弟一般疏离，又不能太过亲近，看起来十分矛盾。姜梨有些想笑，还好不必一直相处下去。

她和薛昭从前来襄阳城玩，也听过叶家大名，曾从叶家大宅门前走过，薛昭还感叹，若是能进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模样就好了。却没想到，如今的她，居然能光明正大地从朱红的大门走进，一睹风采。

等关氏给她腾出干净的屋子住下后，姜梨身边除了两个丫鬟外，就没有别的人了。

“非常不错。”姜梨笑了笑。

总算是安静下来。

叶明轩道：“阿梨，还是第一次来叶家吧，怎么样，觉得还行？”

桐儿掩上门。叶家给姜梨腾出的屋子不错，找不出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姜梨坐下来，白雪去煮茶，桐儿低声道：“姑娘，叶家的人分明是故意不让您去见叶老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