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先帝收回兵权,赐死他的理由。”
“你自小在他的教导之下,对权利渴望尤甚,利益熏心却又不得入仕,无能之下想出这等李代桃僵的龌蹉之法,想让我一辈子都顶着通奸之子的名头活着,替你和你父亲完成你们未能完成的野心之举。”
“你和你父亲一样,皆是有贼心没贼胆,觊觎着高高在上的位置,恨不能取而代之。”
裴尘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此刻再看着他,连此前在偏殿内的那丁点温度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冰霜,目光也如同看待死人一般。
“你以为你用这等办法,让我顶着这个名头去争储,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对你的安排听之任之吗?”
“裴毅,以父子之名过了二十二年,你当真是半点都不了解我。”
“我不像你,打着复仇的名号,将儿子当成是棋子来满足你那见不得光的野心。”
“也不是你父亲,手握重权却被权利反噬,一生受权桎梏。”
裴毅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了,他吞的毒药发作缓慢,但只要发作就是必死,可裴尘只用了一根金针,就能将他吊着一口气,让他看完这一切。
如他所说,裴毅确实是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儿子。
他所做的,全在于对裴尘的利用了,而不在乎裴尘是什么性格,什么情绪以及什么想法。
直到弥留之际,裴尘说出这番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裴尘在告诉他,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皇子,也不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他就是裴尘。
“我和你们不同。”裴尘声音进入了他的脑海,他反应不及,就听得他复又道:“你们魂牵梦萦,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性命为饵,使劲浑身解数都想要拼搏个机会的东西。”
“我唾手可得。”
他话音刚落,外面瞬间喧闹了起来。
这内殿的众臣还未从裴毅竟是丧心病狂到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设计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就见得这般景象,抬眼一看,许多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
这是裴尘在林水月斩太子时,就做的准备。
裴毅说皇帝在训狗,但对裴尘而言,皇帝是怎么想的,如何递给他一颗夹了砒=霜的糖的,都不重要。
他生在裴家,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不是自小入宫,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所以他未曾动过谋逆的念头。
唯有在林水月的身上,他可以不计一切。
不在乎所有。
但这准备到底没用上,他的水月是白玉,且无暇,便是再过千百年,也容不得半点脏污。
所以他用合理的方式给林水月脱了罪。
但不代表着他没有准备。
在这边的朝臣,均是被今夜一桩桩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宁,所以未曾发现,他们在此地商议了大半天,却不见朝中众武将。
如今这些人忽然出现,才让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然而未曾深想,就见得那领头之人朝裴尘道:“御前侍卫统领在石青竹见过将军。”
“秦屿见过将军。”
“高成海见过将军!”
“成路见过将军!”
有人瞠目结舌,骤然反应过来,回头对身侧的人道:“御前侍卫、京畿营、株洲众将、边疆将士另外还有……”
“得了,别数了,整个大晋所有的将领都在此处了。”
在场朝臣:……
“除了武将,也有文臣。你可瞧见了,六部。”
有人轻声提点了句,待得反应过来的人细看,却发现六部之中,除刑部、礼部之外,均有人到场。
虽说不都全是一部之长,但却也是手握实权之人。
这些人姗姗来迟,进殿之后除了拜见皇帝,便是一个个向裴尘行礼。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此前,株洲二十万兵马,都是受裴尘所控。”
然而现在看来,远不止二十万。
如果说朝堂之内尚且还算得上是乱糟糟一片的话,那军中几乎是上下一条心,皆以裴尘为首。
这不是老忠国公在时,看似整齐实则各怀心思的兵马。
他们在裴尘的面前,瞧不出半点不情愿。
一时间,所有朝臣俱是沉默了。
他们在皇帝榻前,热烈议论着谁人为储君的时候,完全忘却了朝中谁掌权。
从前或许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可今日乍见之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光是掌权,且还是悄无声息的。
“时间太久了,亦或者说是诸位的目光都停留在其他事情上太远,只怕是忘记了,此番打败燕国,靠的也是裴大人手中别致的武器。”
也即是说,他手中有兵马,还有燕国那等兵强马壮之下都难以抵挡的诡异武器。
据闻,燕国至今还在研究当初攻城之时,晋军所用的黑疙瘩。
然而至今无人能够揣摩得透。
满殿沉默。
唯有德妃不明所以,见得这般阵仗,竟是开口问裴尘道:“裴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旁边的官员听及这等话,皆是变了脸色,可德妃见这气氛越发古怪,便越是害怕,她也不敢看裴尘。
眼神满殿乱瞟,只慌乱地道:“你、你、你不要胡来啊,好端端的,做什么乱臣贼子。”
裴尘听及这话,却是低头对裴毅道:“父亲听到了吗?”
听到?
听到什么?
裴毅那濒死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翻身起来,看见这般盛况。
然而用尽全力之下,也只看得一眼,这一眼就足以证明,德妃及身边的人反应不假。
他一时发了疯,想抓住裴尘的衣袖,想要开口让裴尘做点什么。
他急得抽搐不已,口中鲜血满溢。
可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来,甚至出不了半点声响。
他只听得裴尘声音平静地道:“你想要?”
裴毅疯了似的想呼唤出声,他甚至觉得,裴尘这般了得之下,必定可以将他治好。
戚氏的江山瞬间能换了他们裴家的人来做!
他太急切了,想点头,想说话,然而情绪越是激动越是控制不住的溢出鲜血。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在他人面前多么的恐怖,也不知道他大限将至,而今这般急切,是在耗空了自己的身体。
他只知道发了疯似的去挥舞着手,想趁着活着的时候,摸一把那金灿灿的龙椅。
不想却听得旁边的裴尘冷声道:“我不想要。”
裴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这是在说,他分明没有皇帝儿子这样的身份,也可以影响全局,但他在轻易就能影响局面的情况之下,选择不要。
那句他与他们不同,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做假。
他更没有想到,裴尘所说的唾手可得是真,也没有想到,裴尘这刻意叫他听到见到了这等场面之后的下一句话,竟是如此。
他迫切地想要表达,想要劝阻。
这等只差一步的事情,在他眼里,便是今生最大的可能性。
可眼前的人无动于衷,他能够感觉得到裴尘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无动于衷?
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他怎么能藏着这么多的东西,不叫裴毅知道?
若他知道、若他知道……
是了,裴尘定然是在恨他。
恨他编造故事,企图榨干裴尘的价值,恨他将裴尘立成了靶子,恨他从未对裴尘有过骨肉亲情,却是要裴尘用余生来回报他们裴家。
可是,他那是为了裴尘好啊!
裴尘怎么能恨他呢?
就在裴毅迷惑不解,将要在这巨大的震惊中,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瞬时,听得裴尘淡声道:“皇上病重,储君之位,诸位可有意见了?”
方才吵闹不堪,各种想法与心思齐飞的内殿,如今安静得仿若落针可闻。
“裴大人可有高见?”胡大人踌躇了下,他觉得裴尘突然亮出底牌,意不在谋反。
否则的话,方才裴尘也就不必将裴毅设计的那个套子解释清楚了。
因而他开了这个口。
而裴尘也回答了他:“九公主聪慧通达,当得重任。”
这话一出,裴毅所有的力气都散了。
在他最后消散的时间里,只听得刚才那些熟悉的,朝裴尘行礼的声音接踵而至:“臣附议。”
“臣附议。”
……
裴毅在这种巨大的,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彻底没了声响。
裴尘看着地上的人,再无任何情绪。
而在他身后,以田阁老等老臣为首的一干人等,终是出声道:“还请皇上册封九公主为储君。”
声音响彻了整个内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