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除了用之于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立足的论据,与之比较起来,正方能说的可就多多了。”
抽签的人还是白羽,一走下来就遭到了瞿斐然的白眼。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白羽耸了耸肩。
然而,那边锣鼓已经敲响。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一刻钟后,便要各自陈述其观点。
“无论如何,贪墨就是该罚,否则岂不是视律法于无物,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论?”
“可这位大人说来也实在是委屈啊,那收上来的银子左右不过十万两,他自己还倒贴了两万两上去,才堪堪度过了危机,若是为此要重罚于他,岂不是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不论出于何等理由,也不是贪墨的原因所在吧,加之他一个地方官,如何能够掏出两万两白银来的?对待贪墨之事这么的熟悉,说不准就是此前也有过这等举动。”
“我还是觉得……”
一片吵嚷之中,林水月岿然不动,甚至又磕起了瓜子。
“哐当!”热闹纷呈中,锣鼓被人重重敲响,辩论开始。
按照规矩,当由正方开始发言。
正方站起来的,乃是谭寅。
谭寅是谭素月的兄长,今岁已有三十,却未能得中进士。
谭寅一起身便直接道:“律法之所以是律法,便是要让人遵守的,不管做了何事,他都是触犯了律法!”
底下应和声一片。
胡西西不知何时摸到了林水月的身边,一边从林水月的盘子里摸了把瓜子来吃,一边迷惑地道:“所以呢?”
谭寅在说什么,这话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让他辩驳,谁让他陈述一遍题目了?
她一时无言,就见徽明那边,瞿斐然站了起来。
“若但论罪,依学生拙见,不当只有这位官员受罚,而是整个户部上下,连同救灾不当的官员,都得要罚。”
“若非他们办事不利,怎会累得一个地方官需得要到此等地步,朝廷上下看不见百姓的惨状,他却日日得以看见。”
“他若有罪,那朝上的官员便都是有罪,耽误了事情的人更是罪无可赦,何至于要让他一个人送命?”
瞿斐然一开口,不光言之有物,且口齿清晰,思维顺畅。
三言两语就将那谭寅堵得是一愣一愣的,连带着多余的话都讲不出来。
太学院那边见状,复又站起来了一人,反驳起瞿斐然的观点来。
然而所说的话里,只有干巴巴的律法、有罪之类的话语,难以像是瞿斐然一般通畅,来往没两句后,竟又词穷坐下了。
胡西西摇了摇头:“按照这个场面,太学院可赢不了徽明。”
林水月不置可否。
却见林淮尹起身,声音清朗:“今日的辩题,是这位官员有没有罪,而非是朝上其他的官员之错处。”
“如同瞿公子所言,朝上的许多官员都有过错,但他们有错,不代表此人就无错。贪墨之事,前有旧例,后应有威慑。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少不得有损律法之威严。”
“日后凡谁遇上了事情,都想着用贪墨的方式来解决,那晋朝上下岂不是乱了套?”
林淮尹话一出,周围的官员皆是点头。
胡西西又道:“说得也有道理。”
林水月斜眼看了她一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谁说得好我就站他那边。”胡西西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林公子所言不错,但我始终认为,律法之下,当有人情。这位官员做出这等事情,于朝廷的面上来看,他自然是犯了错,可对于底下的百姓,他便是救他们出水火的人。”
“处置他一个人简单,可这滔天的民怨该如何处理?在朝堂未能够伸出援手时,是这位官员给予了他们生机,于情于理之下,都不应当对其赶尽杀绝。”
徽明那边,齐铭晔起身。
他所说的话,倒是让林水月抬眸扫了他一眼。
她看过齐铭晔的文章,此人思维冷静并且精于条理,光是从文章面上来看,都透着一股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
未曾想一开口,竟是走的这等怀柔路线。
不光娓娓道来,还擅长攻心。
他这话一出,官员中沉默大片,而不少女院的学子,均是连连点头。
人都有恻隐之心,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本该是好人的官员时。
辩论尚在继续。
但有眼睛的人,却已经能够看出双方差距。
徽明那边,不光是四子。
许多学子站起来,也是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不光能言善辩,也是思维敏捷,所思所虑以及反应都太快了。
太学院除了林淮尹,偶尔有几人观点不错,但在对上一对一辩驳时,便露怯了。
几番来往之下,太学院这边气势越发低迷,一度到了只有林淮尹一个人,可以开口辩驳的情况。
可这是团体战,也有限制,不可能一个人舌战群儒,更做不到以一敌百。
太学院这边逐渐乏力,以至于也开始陷入了方才天启书院的窘境,在一片沉默当中,无人作答。
眼见着输赢将定。
殿下的官员当中,忽有一人起身道:“皇上。”
辩驳瞬间被打断,所有的人皆是抬眸看向了那个人。
林水月抬眼,瞥见的便是早晨与她争论了番的王学士。
皇帝瞧见是他,便和颜悦色地道:“何事?”
“回皇上的话,此番为团体战,按理,太学院就读的学子当全部参与其中才是。”
皇帝轻颔首,徽明那边也是全部参与的。
“太学院内还有一学子未曾发言,请皇上应许,让此人出声辩驳。”
“还有何人?”
林水月不太关心,甚至还拿起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不想,那王学士穿越人群,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手一抬,高声道:“便是刑部侍郎林水月林大人。”
林水月这口点心没咽下去,险些噎着她自己。
整个御花园内的气氛微变。
徽明的学子均是变了脸色。
“这是何意?场上的学子争辩不过,便让场下的上?”
“未免有失公允。”
瞿斐然皱眉,低声道:“我听闻林大人此前确实在太学女院就读,并且至今未曾结业。”
齐铭晔面上看不出情绪来,淡淡颔首道:“按照学宴的要求,太学男院女院不分彼此,如同徽明的四大院落。”
徽明有天地玄黄四院,今次都有不同院中学子一起前来,今日也都起身辩驳了。
以这个为基准,把林水月认为是太学院之人。
他们也无话可说。
周围的学子面面相觑,话虽如此,可到底心境不平。
无论如何,那林水月已官至刑部,不该同他们这些寻常学子相同并论才是。
徐子乔看了那边一眼,见林水月放下了点心,喝了口茶顺了一下。
他便轻声道:“此番出面,也并非林大人自愿,再有……”
“林大人与我等年岁相仿,据闻此前还在乡野长大,真正论就起来,是我们优势更大。”
徽明这边沉默了瞬。
理是这个理,但当身份悬殊差距太大之时,寻常人是不会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的。
毕竟哪怕是如今他们中了进士,最好的一种情况不过是进入翰林,做一个七品的庶吉士。
而林水月已手握刑部,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如何比较?
上首的皇帝抬眸,扫向林水月:“你还未从太学院结业?”
林水月:……
她也没想到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啊。
她只得道:“是。”
“不光如此,林大人还缺席了几次大考,按照我们太学院的规矩,参与大考次数不达四次,不可结业。”
且不可下场参加科举。
王学士的话,太学院众人都清楚。
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四次大考都不参与的,还读什么书?
万没有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林水月早在很久之前就把自己还是个太学院学子的事忘记了,这会亦是无话可说。
只得躬身道:“臣已位列朝堂,若参与此次辩驳,对其余学子有所不公。”
徽明众人松了口气。
看来徐子乔说的没错,林水月确实没有参与的意思。
不想那王学士却想也不想地道:“无论林大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应该明白自己也是太学院学子。既是太学院之人,有何公平与否的说法?”
“还是说,林大人对此番辩驳也无甚信心,担心自己以官身同学子辩驳,却依旧不是学子的对手,故而才百般推辞。”
果然。
今晨她说,太学院的学子都不如徽明。
让这老头记住了。
旁人怕她,老头可不怕。
年纪大了,她便是握着实权也不能将他如何,轻易惹得他身子出现问题,林水月还要遭受责难。
“王大人所言有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太学院中竟还有应和的。
“林大人未结业,在太学院就是学子。学子不为学院出面,那谁又能够为太学院出面?”
“还是说自打林大人入了官场之后,就瞧不上我们太学院了?”
胡西西在林水月身侧小声叭叭道:“叫他们同徽明的学子辩驳,他们一个个跟吃了哑药似的,如今对上你,倒是一副能言善辩的模样了。”
她倒也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林水月出面,赢了,那是全了太学院的面子。
输了,那丢的是她林大人的颜面,有她顶在前面,哪还会管旁人今日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