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宁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
一个小小的三品武将,死了也就死了,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
皇帝目光转厉:“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邓长宁抬起头,她不怕死,怕的是把救命恩人拖下水,是血海深仇不能得报。
她目光平静,眼中无畏无惧,只有满心的仇恨和凄怆,似是心头之血凝成了眼底的一片红色,令人睹之恻然。
“死罪又如何?小女已经是这天地间的一抹孤魂,只要能手刃仇人,纵是粉身碎骨,永世不能超生,又有何惧?”
对于邓长宁的大逆不道,皇帝仅仅蜷缩了下手指,便隐而不发,他声线里的厉色如退潮般消散,威严的目光竟是透出了几分悲悯。
“你父亲一向忠君,朕原本并不相信他会叛国,但当时铁证如山,让朕深感痛心,如今朕既知道他是蒙冤而死,一定会给邓家一个交代。”
看到邓长杰的这封血书,再联想到卫家对爱女的算计,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此才会当场表态。
邓长宁心神震荡,几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淌过刀山火海,日日刀悬颈上,如履薄冰,可是这最后一步竟然变得这样容易。
自己没有听错?陛下的意思是要为邓家平凡吗?
邓长宁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忘记了这是在皇帝面前,竟是下意识地寻找太子妃的身影。
直到对上太子妃温柔似水的目光,邓长宁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长宁,你听到了,父皇要为邓家平反,你还不快跪谢皇恩?”
沈云绾嗓音轻柔,带着鼓励,还有浓浓的怜惜。
邓长宁大梦方醒,朝着御座的方向“砰、砰、砰”地叩头:“小女代邓家一百一十五口,跪谢皇恩浩荡,小女的家人在九泉之下终于能够瞑目了。”
邓长宁声音沙哑,情绪翻腾激荡,竟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皇帝立刻道:“传太医。”
“父皇,还是让儿媳来吧。”沈云绾快步走到邓长宁身侧,握住她的一截手腕,昔日身姿苗条的女子如今瘦的宛若骨架,细细一圈腕骨仿佛一触即碎。
沈云绾心生不忍,她压住心头涩意,恭声道:“父皇放心,长宁并无大碍。”
皇帝舒了口气。
邓家如今只剩邓长宁一人,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一颗极好用的棋子,皇帝还要用她来安抚人心。
“太子妃,这封血书你如何看?”
皇帝让钱有福将血书送到沈云绾面前。
沈云绾虽然早就知道血书上的内容,但在钱有福呈上来之后,目光一扫,眼底流露出震惊。
“父皇,您对卫俊峰恩宠有加,不想此人却狼子野心,意图染指江山,此人罪不可恕!”
“光凭一封血书并不能定卫俊峰的罪,还有可能打草惊蛇。”皇帝想到文思九呈上来的东西,厚厚一沓书信,让皇帝触目惊心!
他竟不知,这些年自己用卫俊峰来辖制太子,居然在边关养出了一个土皇帝。
皇帝转动着大拇指的龙纹扳指,力道大的几乎要把扳指给捏碎。
自己还没有死呢,这些人就开始盯着自己的位置了。太子就算有千般不好,可太子却姓萧,是自己的血脉!
卫俊峰一个乱臣贼子,竟也敢妄想大魏江山!
“父皇,儿媳得到一个消息,卫俊峰在黔州私自开发铁矿,私铸兵器,只要父皇派人顺着线索查下去,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出卫俊峰的罪证。”
沈云绾声音平静地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他好大的狗胆。”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大拇指上戴着的龙纹扳指应声而碎。
钱有福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查看:“陛下……”
皇帝却拂手将钱有福甩开,厉声道:“传朕旨意,召六部尚书觐见。”
“奴才遵旨。”钱有福面色一凛,刚要退下,却被皇帝叫住,“直接传薛元弼、杜康时、姜昌年入宫觐见。”
皇帝不知道卫俊峰在朝中收买了多少重臣,这三人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的。
至于兵部尚书卫俊卿,那是卫俊峰的胞兄!
皇帝冷笑了一声,真是朕的好姑母!
……
虽然沈云绾很清楚,淮安大长公主和卫俊卿一房绝不可能参与谋反,但皇帝正在气头上,自己若是为淮安大长公主说话,只会适得其反。
沈云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邓长宁的方向,轻咬了一下红唇:“父皇,儿媳还有一事要向父皇禀明:儿媳已经认邓长宁为义妹……”
沈云绾话音未落,皇帝便从上方射来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堂堂太子妃,却认一个朝廷钦犯为义妹,你眼里还有朕吗?”皇帝嗤笑了一声,“朕倒忘了,你连朝廷钦犯都敢窝藏,也不差这一桩了。”
沈云绾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在此时跟自己算账。
“陛下,小女是戴罪之身,不敢高攀太子妃娘娘,是太子妃娘娘见小女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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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宁抢着开口。
皇帝生生地将一句“掌嘴”咽回了腹中,如今的邓长宁就是一个吉祥物,打不得也骂不得。
皇帝缓了缓脸色:“看在太子妃举证有功的份上,便功过相抵,再有下次,便是太子给你求情,朕也绝不姑息。”
“儿媳多谢父皇网开一面。”
皇帝的反应全在沈云绾的预料之中。
否则,她也不会兵行险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