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后娘娘,出事了,杨老大人递上了一封请罪折子,随后、随后……”
回话的太监神色惊恐,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哪个杨老大人?”太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沈云绾的肚子上,顿时有些不耐烦。
“回禀太后,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承恩公杨老大人。”太监说完,小心翼翼地偷觑了杨皇后一眼。
霎时间,杨皇后的心头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挣脱了婢女的搀扶,宛若疯癫一般,连脚上的绣鞋跑脱了都顾不得,赤着一只脚,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门。
杨皇后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慌过,即使当初小产,得知自己再也无法受孕,也敌不过此时的心慌。
她就如同身后有野兽在追一般,就连追出来的宫人都跟不上她奔跑的速度。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杨皇后所过之处,宫人接连拜倒,口里唤着皇后,听在杨皇后耳中,却如同诅咒。
心神恍惚间,杨皇后生出了一股错觉,自己是在一只巨兽的肚子里,早晚都会被吞噬殆尽。
“娘娘,皇后娘娘……”
传话的太监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杨皇后的脚步,然而,已经迟了。
杨皇后停在了太极殿前,她紧紧地盯着台阶下半趴着的老者,眼珠动也不动。
怎么可能呢?
父亲一向注重仪表,就连胡须都是精心打理,趴在台阶下的人是谁啊?这么不体面,身体下一滩污血,将衣服都浸湿了,还有头顶上流出来的那些白白的东西,和鲜艳的红色混在一起……
杨皇后再也无法忍受,忽然弯下腰,无声地干呕着。
就在这时,地上晕开了一圈浅浅的水渍。
杨皇后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奇怪,自己怎么哭了呢?
哦,哦!
心脏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股钝痛,渐渐延伸至四肢百骸!
“啊——”
杨皇后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她扑了上去!
“爹!爹!你睁眼看看女儿啊……”
杨皇后泪流满面。
从此以后,自己不再有家了,即使贵为皇后,也终是天地间的一抹孤魂!
太后从凤辇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底浮上丝丝不忍。
她飞快地捻动着腕上的蜜蜡数珠,声音里含了一抹哀痛:“皇后,莫要让承恩公走得不安心,还是……尽快收殓吧。”
承恩公的死状太惨烈了,脑浆四溅,皇宫的主人没有到来前,宫人们竟是无一敢动。
“我算什么皇后。我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
太后的劝慰让杨皇后从悲痛中清醒。
她惨笑了一声:“是因为我,我爹才不得善终!”
自己刚被皇帝掌掴,自己的父亲就一头撞死在太极殿外!
“皇后,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
太后叹息了一声,她走上前去,不顾脚下的脏污,亲自扶起了皇后:“承恩公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还不知如何心痛……”
杨皇后却跪地不起。
“若是我的皇后之位要拿我爹的性命来换,以为我会稀罕吗?以前是我蠢,是我看不透,总以为会等来陛下的回心转意,他会看到我的好。我真是蠢啊!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他根本不配!”
杨皇后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膝行了几步,从父亲牢牢攥紧的手掌心里抽出了折子。
虽然,折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但上头的字迹还没有模糊。
上面列的是亲生女儿的罪状,最后写道:教女无方,愧对君王,唯有以死谢罪。另外,请陛下收回承恩公的爵位,只求保住不孝女的一条性命!
杨皇后“哈哈”大笑,多荒诞啊!
就因为犯错之人是帝王,反而是无辜之人慷慨赴死!
太后与杨皇后站得极近。折子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心底诵了一声佛号,竟是不顾太后之尊,蹲下身,搂住了杨皇后:“皇后,想哭就哭吧……”
“太后娘娘,我想知道,这封折子是怎么回事?”
杨皇后黑黢黢的眼珠紧盯着太后,如同刀锋一般的锐利,仿佛要把对面的人刺穿。
“你是在怀疑哀家吗?”
太后苦笑了一声。
“我失去的至亲之人太多了,痛不欲生的滋味也尝过许多次。我不会拿承恩公来做棋子,那不是结盟,而是结仇。”
她回视着杨皇后的目光,眼中堆积的寒冰被落日余晖映出璀璨而又锐利的光芒。
“皇后,你若冷静一些,深思熟虑,就该知道,承恩公是为了谁。”他为的,从来都是杨氏一族的富贵和荣耀。
既然当年可以牺牲亲生女儿,那现在同样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太后残忍地揭开了杨皇后不愿意正视的真相。
杨皇后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哪怕指甲嵌入了汉白玉石砖的缝隙里,已经尽数折断,却感受不到痛楚。
因为杨皇后心里的痛苦比身体上的痛苦还要疼痛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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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哪有什么所以。
太后挑起眉,哪怕一个字没说,深沉的目光却道明了一切。
杨皇后用带血的手指捂住了脸颊,也遮住了眼底掩饰不住的脆弱。
自己早就成为弃子了。
陛下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打压世家,当年的王谢两家何等煊赫,最后还不是风流云散。
父亲若是不想让杨家步上崔家和李家的后尘,只能另投明主,靠着从龙之功将杨家的富贵延续下去。
自己这个女儿,从来都是棋子。
可是,杨皇后必须承认,哪怕是弃子,杨家仍旧没有把自己从棋盘上剔除,是该感谢还是怨恨?
就如同以往一样,杨皇后根本分辨不清。
她踉跄地站起身。
“母后,我要出宫,请母后恩准。”
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余生,自己再也无法触碰到家门了。
“哀家允了,皇帝那里,哀家会帮你求情的。”
太后吩咐皇后身边的女官:“照顾好皇后,若是皇后玉体有损,哀家唯你们是问!”
……
永昌宫。
沈云绾喝了安胎药,被临时安置在殿内的软榻上。
宫人搬来的屏风隔断了沈云绾的视线,让沈云绾无从窥见皇帝的神情。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仅从殿中死寂一般的气氛里,沈云绾便能猜测到皇帝的心情了。
承恩公不仅有着皇后生父的身份,还是弘农杨氏的家主,他的死,可不像御史台的那两个御史,就算激起一点水花,也迅速回归于无痕!
承恩公的死,注定会为表面上一派平静的京城掀起惊涛骇浪!而群臣关于太子监国的呼声也将势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