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赵桓熙在自己的营帐里写家书。想起若是自己此行不顺,这可能就是他寄回去的最后一封家书,他就怎么写都写不好。
揉了十几个纸团后,他搁下笔,走出营帐。
一弯弦月清冷地挂在天边。四月初,地上的雪刚开始融化,夜里还是很冷,寒风一吹,脖子上就起了鸡皮疙瘩,他一路小跑到曹三刀他们的营帐里。
营帐里正中间的火塘中点着火堆,暖意融融。曹三刀他们包袱都收拾好了,正围着火堆一边烤地瓜一边侃大山,见赵桓熙来了,众人忙让个位置给他。
“小赵将军,听说你会画画,你会画人像吗?能不能给我画个像?万一这次回不来,也能给我老娘留个念想。”曹三刀营帐里年纪最小的小丁笑着问道。
赵桓熙一愣。
曹三刀取笑道:“你想请小赵将军帮你画像就直说,找什么借口啊?”
“就是,还给老娘留个念想,你咋不说给你媳妇留个念想。”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调笑,让赵桓熙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他回营帐取来笔墨纸砚,坐在火堆旁给小丁画了一张像。
画好后,大伙儿都凑过来看,见寥寥几笔却将人画得惟妙惟肖,无不啧啧称奇,于是纷纷要求赵桓熙帮忙画像。
赵桓熙正画着呢,隔壁队的队长鲁啸林来了,一看这画像可是新鲜玩意儿,于是请赵桓熙也帮他画一张。
曹三刀将他扯到后头,道:“排队排队,别仗着自己是队长就插队啊,没见我也搁这儿排着呢吗?”
“排就排,我也没说要插啊?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哎哟,可能是地瓜熟了。那个,小赵将军,要不咱们吃完地瓜再画行不?”
“行啊。”
赵桓熙将纸笔放下,和众人一起将烤得黑乎乎香甜又烫手的地瓜分食了,说笑一阵,这才重新给众人画像。
鲁啸林拿到自己的画像之后,惊叹道:“小赵将军这画技神了,官府发海捕告示时,那上头的人像要是也能画得这么逼真,什么逃犯抓不着啊?”
曹三刀在一旁附和道:“就是,瞧瞧,这活脱脱一江洋大盗!”
“你说谁像江洋大盗呢?”鲁啸林笑骂着将画像递给身边人拿着,就在火塘旁边和曹三刀扭在一起。
旁边都是起哄喝彩的,营帐里一时热闹万分。
赵桓熙在他们营帐里待到戌时中,才抱着笔墨纸砚回自己营帐。
想想那些仅有一张画像,还未必能送到亲人手上的士兵,赵桓熙觉着自己也用不着太矫情了。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不是命?
他给祖父写了一封简短的家书。
祖父尊鉴。请勿责怨李将军,他与孙儿都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孙儿不悔,无怨。孙桓熙拜上
对母亲,他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到她,于是就画了一幅自画像留给她。至少让她想起他时,还能再看到他。
最后,是给冬姐姐的家书。
他在灯火下静静地坐了好半晌,提笔写下:冬姐姐,辽东的雪很美,一如我遇见你。辽东的雪很冷,一如你遇见我。这样的雪一生见过一次已是足够。愿你余生永沐春风,不入寒冬。
次日一早,马老六提热水来给赵桓熙洗漱时,赵桓熙将三封家书递给他,道:“老六,若是此番我回不来,烦请你托人将这三封家书替我捎去京城。”又将自己的荷包递给他,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将军,这我不能收……”马老六着急忙慌地要把荷包还给他。
赵桓熙道:“拿着吧,若我回不来,这对我来说也没用了。”他笑着拍了拍马老六的肩膀,就找曹三刀他们去了。
午后,三营十队士兵在协守的带领下离开广宁大营向瑞东堡行进,赵桓熙和曹三刀鲁啸林的两队士兵走在最后头,天黑之后便脱离队伍,向着白石峡疾奔。
野外雪还是很厚,没过脚踝,两队人借着月光跋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体感气温越来越低,便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安排好岗哨点起火堆捯饬晚饭。
其实也没什么好捯饬的,不过是把随身携带的胡饼在火上烤软了,就着水吃下去便算是晚饭。
赵桓熙这一堆火旁除了曹三刀鲁啸林和另外几名老兵外,还有个去年秋天刚入伍的新兵,名叫佟小虎,比赵桓熙还小一岁,才十七。因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所以此番也跟着出来了。
他名叫小虎,长得也虎头虎脑的,坐在赵桓熙对面,老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偷觑赵桓熙。
“嘿,干啥呢?老盯着小赵将军看什么?”鲁啸林伸手捏住他的后脖颈,问道。
佟小虎挠了挠后脑勺,赧然道:“他们说京城有一种好吃食叫糖蒸酥酪,雪白细腻,又香又甜。我听说小赵将军是从京城来的,又生得这么白,就猜他是不是糖蒸酥酪吃多了才会这么白?”
众人大笑,鲁啸林扇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你小子是想女人了吧?成亲了没?”
佟小虎脸蛋红红的,道:“还没,但家里已经给说亲了。她叫二花,长得可俊了。她说要我给她打一支银簪子才肯嫁我。队长,一支银簪子要多少钱?”
鲁啸林道:“这我哪知道?问小赵将军,他是从京城来的,他知道。”
赵桓熙迎着佟小虎期待的目光歉然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不打紧,待回来,我送你一支。”
佟小虎眼睛一亮,道:“将军一言快马一鞭,小赵将军,我可当真了啊!”
赵桓熙笑道:“说送你便送你,还哄你不成?”
佟小虎自觉银簪有了着落,媳妇也有了着落,喜得抓耳挠腮,又被身边的老大哥好一顿打趣。
“小赵将军,我瞧着你跟我差不多大,你成亲了吗?”佟小虎问赵桓熙。
赵桓熙点头:“我前年六月成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