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沈时行一眼瞥见谢揽正往这边走,赶紧溜之大吉:“小嘉,李似修的折子我搞到手了一些,回去拿给你……”
谢揽走过来,目望沈时行逃跑的背影:“他怎么了?一见我就跑?”
冯嘉幼剜了他一眼:“你为何诋毁李似修?”
谢揽莫名其妙:“我何时诋毁过他?”顶多是腹诽。
听冯嘉幼讲完,他无语,“我从未说过这话,是沈时行自己乱想。”
“你不乱说,他会乱想?”
谢揽不愿再提起两人之前闹过的不愉快,岔开话题:“你找李似修做什么?”
冯嘉幼道:“沈时行帮我解开了木盒之谜,竟与私盐有关,李似修恰好在金陵户部管盐政的……”
谢揽听她讲着,倏地撩开她帷帽的轻纱,弯腰低头仔细盯着她的脸。
冯嘉幼冷不丁被他吓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谢揽轻声道:“我担心你得知爷爷真被人谋算过,哭了一场。”
“多久的事儿了,我哪有那么脆弱。何况此事也未必是真。”冯嘉幼拍他的手,让他赶紧站直了,不要将脸凑到她帷帽里面,容易引人误会。
果不其然,远处有人路过,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匆匆走了。
冯嘉幼更是窘迫,脸颊禁不住泛红,使劲儿将他推出去:“这里是衙门,你注意点。”
说完才想起来,从前在大理寺里,谢揽也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但大理寺是她半个家,其他衙门里不行。
幸好有人远远喊道:“谢千户,指挥使大人让您送完人赶紧回去。”
“知道了。”谢揽不耐烦地答应着,又对冯嘉幼道,“你先回家,我今天估计又要忙一整天。”
冯嘉幼扯下帽纱:“快去做正事儿吧。”
谢揽头痛得很:“忙一整天估计都不够,明天可能还要离开京城去趟金陵户部,核对什么盐引。”
原本他根本不想去查,尤其事关李似修,干嘛替他去操劳。
如今得知兴许和冯嘉幼的爷爷也有些关系,又觉得责无旁贷。
“但有件事儿我是真想不通。”
冯嘉幼:“嗯?”
谢揽:“我刚问了问,原来我这个官职月俸竟然只有三两银子,比之前品级更低的大理寺司直还少!”
京城里花销原本就大,倘若冯嘉幼也只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他靠这点俸禄哪里够养家的?
他感叹万千,“我听说望仙楼里的跑堂每月都有二两银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冯嘉幼:“……”本以为他想不通的是案情,“你都进玄影司了,还计较月俸?”
这话谢揽不爱听:“我付出了辛苦,为何不能计较报酬?”
冯嘉幼哭笑不得:“可是有几个人是冲着俸禄去当官的?”
“所以唯有家底丰厚之人才能当官?”谢揽想起二叔常说“寒门再难出贵子”,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穷人当了官,若是不贪,又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不会饿死?”
“这个……”冯嘉幼抬手挠了挠鬓边,竟无从辩驳。
大魏是历朝以来最苛待官员的,饿死不至于,但真就是穷困潦倒。
冯嘉幼避而不答:“你就先别操心这个了,暂时你还饿不死。”
她将谢揽撵回去做事情,站在原地继续等沈时行。
没多久,沈时行提了个带盖的竹篮过来,递给她:“这些折子小心别弄丢了,看完之后得还回去。”
“晚上就能还你。”冯嘉幼接过提篮,这些应该一天就能看完,“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帮我订船票。”
沈时行愣:“订船票?你说谢兄去金陵要坐船去?他骑马不是更快?你难道还想和谢兄一起去?”
“有何不妥?”
“我知你俩感情好,但也没必要走哪儿都跟着他吧?这才从西北回来几天啊,你也不嫌累?”
冯嘉幼累也没辙:“你不懂,我不放心他自己出门。”
沈时行无语:“谢兄文武双全,又不是上战场打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冯嘉幼无奈,真上战场她反而不担心,出去办案子谢揽现在一个人不行。
“那为何要我帮忙去订?”沈时行见劝不动,便不劝了,“我又没坐过商船,渡口都没去过。”
冯嘉幼解释:“我听闻有艘商船好像叫金莛号?船票极贵,且最好的两间上房,不是我有钱就能买到的。”
沈时行明白了,去金陵又不用隐藏身份,冯大小姐出门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买哪一天的船票?”
“买最近的吧。”
“好。”
*
等回到家中,冯嘉幼吩咐珊瑚泡了一壶茶。
她在书案后坐下,从竹篮里取出一沓折子,认真翻阅起来。
这些折子几乎都在讨论当前盐政的弊端,并且提出革新的建议。
冯嘉幼对盐政并没有多少了解,看不太懂。不得不停下来,先去研究大魏这几十年来的盐政。
太过投入,午饭都顾不得吃,只就着茶水吃了几块儿糕点。
等研究完,再重新看李似修这些折子,不由感叹他果真是个有想法的人,难怪能入内阁的眼。
内阁选他为帝师,估计也有改革盐政的苗头。
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会遭刺杀,对方应该是想扑灭这个苗头。
除此之外,冯嘉幼心道倘若李似修当年写信,行文结构能像写折子这般简明扼要,一针见血,她岂会扔掉不看?
“小姐。”珊瑚怕扰了她,在外轻声敲门,“沈公子递了消息过来。”
冯嘉幼料想是船票的事儿:“进来吧。”
沈时行派了名侍女:“夫人,我家公子说,金莛号今日恰好有票,晚上戌时整起航,只不过那两间上房已被人定下。错过今日,要等三日之后。”
冯嘉幼蹙眉:“那算了,帮我谢过你家公子。”若不订那两间上房,普通船票她派管家去买即可。
侍女忙道:“我家公子劝您千万不要上今晚戌时那艘船。”
冯嘉幼不解:“为何?”
侍女道:“我们打听到那两间上房,分别被李大人和安远侯府的秦大人定下了。”
冯嘉幼暗道李似修这是信不过玄影司,打算回金陵去查自己的案子。
是得避开他,从京城到金陵船上要待好几日,遇到不免尴尬。
不过……
冯嘉幼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折子,这本折子里李似修刚好在讲盐枭。
江南如今盘踞着不少倒卖私盐的势力,一些大势力的首领多半是些江湖人士。他们武功高强,再加上与地方官员勾结,南直隶派过兵,也发布过悬赏,并没有多大用处。
折子中李似修一再强调,任由这些盐枭继续发展,迟早会成为祸患。纵观历史,先有黄巢起义,再有张士诚造反,两人全是大盐枭出身。
冯嘉幼不禁生出点想法,杀这些盐枭应该是谢揽的强项,毕竟他肃清过无数马贼。
那些盘踞在西北的马贼,可一点不比江南的盐枭好对付,从前也是令朝廷头痛的存在。
但为官最忌越权,他没有立场去诛杀盐枭……
……
谢揽晚上回来,瞧见冯嘉幼手里拿的不是卷宗,竟是折子:“你还在研究李似修?”
“我是研究盐政。”冯嘉幼抬头,“研究了一整日,研究的心惊。”
“嗯?”谢揽也走过去。
冯嘉幼:“关于滇中粮仓。”
“滇中粮仓”四个字真像一个魔咒,一旦提起来就令人心口发闷。
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与滇中粮仓息息相关。
事实上不只是他们,当年因为粮仓被盗,战败死亡的将士先不提,光是滇南都司就牵连了上万人,害的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其中包括了谢朝宁,对于谢揽来说,也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从前我没见过你爹,见过之后我脑子里常常在想,滇南都司人才济济,怎么能让粮食被盗走大半?”
那不是盗一颗夜明珠,而是一石又一石货真价实的粮食。
要盗走,需要一车又一车的往外运,还是从谢朝宁眼皮子底下运走,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我在想,会不会从一开始,粮仓里的粮食就没有账面上那么多,毕竟你爹只负责守,不负责查验。”
“你是说滇南都司的高官往高处虚报了?”谢揽拿起折子看了两眼,满纸写的全是诛杀盐枭的建议,“理由呢?”
通常都是少报才对,多出来的才能落入私囊。
“为了拿到盐引。”冯嘉幼也是今日研究盐引旧政时,才突然联想起来,“你知道盐商是怎么获取盐引的么?”
谢揽道:“我今天才知道有盐引这东西,原来卖个盐那么复杂。”
冯嘉幼道:“如今简单多了,换取容易,户部发放随意,造成盐引泛滥。但在二十多年前,朝廷对盐引管控极端严格,商户多半是拿粮食换来的。”
谢揽也不说话,等着她讲。
冯嘉幼:“以滇中粮仓举例,商户将粮食运送去滇南都司,滇南都司查收后上报户部,户部派人核实,再出具盐引给商户。”
这需要军队高层、户部官员、商户几方面勾结,少一个环节都不行。
需要有人从中间搭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千秋同盟会里的那个叛徒。若真如此,裴砚昭的父亲也不是丢了腰牌那么简单。”
谢揽蹙眉:“原来那个叛徒不是发战争财,他吃的其实是盐利?”
“估计他也没想到南疆会爆发战争,因此暴露了滇中粮仓?毕竟牵连到裴砚昭的父亲,等于毁了一整个庞大的千秋同盟会,他还怎么继续牟利。”
当然,冯嘉幼也是闲着无聊随便猜测。
管家匆匆过来:“小姐,姑爷,大都督府的齐公子派人送了礼物来,说之前得罪了姑爷,特意送来赔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