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顺着楼梯向下走,下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则是一间密室,室内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散乱着纸张,还有一瓶没喝完的酒。
谢揽的眉头越蹙越紧,这阵子,二叔竟然一直藏在冯府?
倏地,他眸光骤冷,转身一拳挥过去!
拳头停在方峦眉心前一寸。
拳风震的他额前几捋头发迅速飞散,又缓慢落下。
“是我。”方峦朝他微微笑,独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会来京城,还成了大理寺的官员?”
谢揽收回拳头,但仍牢牢攥着,如他紧绷的脸色:“二叔,你若是想杀沈邱报仇,我去替你将他千刀万剐,但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方峦愣住:“你在说什么?”
谢揽深吸口气,怒道:“我在说玄影司指挥使沈邱,你打不过他,想先杀他儿子沈时行,或者干脆从与沈时行有关系的两个女人杀起。”
方峦听到笑话似的:“谁和你说的?”
谢揽质问:“冯嘉幼和廖贞贞两人都中了赤鎏金的毒,你敢说不是你下的毒?根据架格库的记载,姚姑姑……”
“不是我。”方峦回的坦荡,“架格库里的东西都是人写的,可以莫须有,也可以删除,玄影司指挥使想怎样都行。”
谢揽微怔,他这话的意思,是沈邱故意抹去了关于赤鎏金的记载。
方峦道:“相反的,冯嘉幼所中的赤鎏金,是被我解开的。”
谢揽讶异:“为什么?”
方峦说出令谢揽更惊讶的话:“因为我本名叫做冯孝安。”
“冯……?”谢揽屏住呼吸,“冯孝安,冯阁老的独生儿子,冯嘉幼的父亲?”
他微微颔首。
“怎么会……?”谢揽有种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瞎眼瘸腿、胡子拉碴的邋遢男人,和传闻中风华满京城的探花郎放在一起对比。
“冯孝安不是失踪了?您还活着,为何要去黑水城?”谢揽完全想不通,他父亲是大理寺卿,他有妻有女,前程似锦,为何会背井离乡?
“当年我识人不清,无意中做了一件错事,怕累及家人,不敢公诸于世,便判了自己流放,去了黑水城。”冯孝安苦笑着叹息,“都已经十几年了,我走的时候,小嘉才出生没多久。”
谢揽不敢相信:“您到底犯了什么错事,值得您抛下一切去自我流放?”
冯孝安不想说,走去石床边坐下,拿起那喝了半瓶的酒:“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成了大理寺的官?”
“我是顶替了我义兄。”谢揽三言两语讲完,继续追问冯孝安的经历。
冯孝安扼腕叹息:“你那位义兄无心朝政,实在是大魏的损失。”忽又指着谢揽笑道,“但你来,实在是太好了!我原本怕极了,你来,真是太好了……”
“二叔……”谢揽心中团着太多疑问。
“你先听我说。”冯孝安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我女儿有性命之忧,起因是当年我们做的那件错事。”
谢揽捕捉到“我们”:“兵部侍郎也有份?”
冯孝安:“还有沈邱。”
谢揽推算年份,当年的廖侍郎和沈邱,应该都还是无名之辈,如今全都位高权重。
一起做事的人,只有二叔沦落的远不如从前。
到底是什么事?当年朝局上发生了什么巨变?
可惜谢揽对大魏朝廷内的政局了解太少。
冯孝安继续说:“对方来寻仇了,目标是我们的子女,已经因为赤鎏金死了一个。”补充,“我说的不是廖贞贞。”
谢揽试探:“看来当年做错事的不只你们三个?”
“不至于的。”冯孝安只解释,“至少我没想着害人,只是做错了事,你信我,我已经惩罚了自己很多年……”
“我信。”谢揽看出他实在不想说,也不再逼问,“二叔放心,我一定会暗中保护她。”
谢揽走过去,在他身边屈左膝蹲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酒。
冯孝安拿来自己喝:“暗中保护远远不够,沈时行有裴砚昭贴身保护,对方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我女儿。我听到了,你与我女儿的流言如今已经传遍了京城。你不如趁此机会,和我女儿成婚,这样就能贴身保护她。”
今日冯孝安每一句话,都令谢揽难以置信:“二叔,旁人说就算了,您知道我的身份,我又不是真的谢揽,冯嘉幼喜欢的是我义兄。”
“她喜欢?”冯孝安拍拍他的肩膀,好笑道,“我倒觉得,她是见了你之后,看到了你的特质,认为你奇货可居。”
谢揽正色:“不管因为什么,我也不能娶她。我早晚是要离开京城的,我死遁之后,您打算让您女儿做寡妇不成?”
冯孝安不以为意:“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但现在小嘉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以后?”
谢揽摆出没商量的姿态:“此事绝无可能。”
这里不是民风开放的北地,中原规矩实在太多。
若谢揽是女子,冯嘉幼为男子,他说嫁就嫁。
死遁之后,对她影响不大。
反过来却截然不同。
“我有些后悔教了你那么多中原礼节。”冯孝安捏着眉心,流露出疲态。
又叹口气,“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想让我临死之前,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揽眼眸倏沉,流露出紧张之色。
但他不接话,二师父瞧着只比之前憔悴些,怎么会命不久矣,定是在唬他。
“你以为小嘉的毒是怎么解的?”冯孝安从腰间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展平给他看,“我趁她入睡时,吸入了我的体内,你姚姑姑说,要解赤鎏金唯有这种以命换命的办法。”
谢揽霍然起身,盯着那封信,一度失语。
“会有办法的。”他不去看信,只重复道,“ 二叔,我这就去找办法救你!”
他想走,被冯孝安拉住:“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当年若不是念着父亲和妻儿,我本想自焚了之。我欠小嘉太多,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你不知对方的难缠,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解决不了,正无计可施,你却来了,我才甚是欢喜……”
声音略有些哽咽,谢揽与他对视,似乎从他那只独眼里看到了泪光。
谢揽何曾见过他一贯运筹帷幄的二叔这般模样,一时心乱如麻。
态度也不再如之前强硬:“可是我今天将冯夫人……将二婶得罪了。”
“无妨的。”冯孝安见他开始考虑,松了口气,“流言之下,你不来提亲,她也会再找你。”
“我怎么提亲?”谢揽在京城一无所有,银钱就几个铜板,他的苗刀倒是很贵重。
但总不能拿苗刀当聘礼吧?
再说这家传苗刀若是送出去,他爹不得扒了他的皮?
冯孝安:“无妨的,你二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带着人搬进来就行。”
“搬来冯家住?”谢揽心道也好,这样与二叔近,方便照顾他,也方便趁他醉酒问些秘密出来。
等等,谢揽倏地想到:“那我这样和入赘有什么分别?”
冯孝安说:“你京城内没有居所,搬进冯家住罢了,又没让你改姓,哪里是入赘?再说了,北地一贯都是谁家富裕去谁家,哪有娘家婆家的分别。”
谢揽涨红了脸:“中原的规矩是您教我的,您说,京城人眼中会不会认为我是入赘!”
冯孝安问:“好,就算被人误会为入赘,你原本是谁?”
谢揽道:“北地十八寨少寨主。”
“京城人眼里你是谁?”
“我义兄,蜀中才子谢举人。”
冯孝安问:“那他蜀中谢揽入赘,与你北地谢揽何干?”
谢揽:“……”
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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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冯孝安一阵剧烈的咳嗽:“你是不是想让二叔跪下来求你?”
“您别这样。”谢揽连忙伸出手臂阻拦他想下跪的意图,无奈妥协,“我答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