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黄望乡下令放流民进城,袁纵极力阻拦,黄望乡就拔剑怒斥他,两人在相争当中,袁将军的剑锋便没入了新皇的肚腹,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没人看清,但有意无意的,也没那么重要,因为除了苗常青,所有人都选择站在了袁纵身后。
他们不懂,分明一路都是大捷,现在正是应该乘胜北上的好时候,怎么皇上突然就糊涂了,硬要为了几千流民冒险,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推举袁将军坐龙椅。
黄望乡被人抬下了城墙。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柳弦安替他包扎好伤口,指尖染满了血。黄望乡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听了一会儿,粗喘着问:“屠城一事,当真是我的人做的吗?”
柳弦安说:“是,我听幸存的百姓亲口所言,琰军破城之际,守军并没有奋力迎战,而是将刀剑对准了百姓,先屠城,再自刎,除了喊出一两句‘来世要为狼为虎’的诅咒,别的什么抵抗都没有,他们倒是不贪生,只是空有一腔愚昧野蛮的勇。”
黄望乡喃喃地问:“你不是大夫吧。”
“我是大夫,也不全是大夫。”柳弦安按着伤口。
黄望乡眼里滚出浑浊的泪:“是我错了。”
“日子过不下去,想要讨一口饭吃,想要杀光贪官污吏,没什么错。”柳弦安道,“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想了就一定能做到。人人都能有饭吃的社会,仅凭一个人,或者一个朝代,是做不到的,那需要数万数亿人的努力。”
“而我是没有本事去管几万几亿个人的。”黄望乡道,“也看不到那一天。”
“但总有人能看到。”柳弦安放缓声调,“黄大哥,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哪怕输了,哪怕错了,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至少算尝试的一种。而历史不就是这样吗,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尝试,推动着时代的巨轮前行。”
黄望乡看着他,干哑地一笑:“小兄弟,谢谢你。”
柳弦安说:“不必谢。”
黄望乡用沾满血的手,费力地抓住自己的剑:“你走吧,拿着这把剑,西北小门的守官是我的人,他认出剑,就会放你走,老袁已经对你起了疑心,这里不宜久待,走的时候,带上、带上老苗。”
话音刚落,院外已经传来苗常青的呵斥:“大胆!皇上还在里面,谁让你们来的!”
阿宁跑进来报信:“哥,外头来了许多人,说要抓咱们去大狱。”
黄望乡撑着坐了起来,大喝:“都给我出去!”
他虽说身体虚弱,但毕竟是没退位的“皇上”,袁纵目前尚未登基,所以他的手下也不敢太过放肆,再加上苗常青提着一把刀守在门外,白发怒目,也挺吓人,便只围着这处院子,没再踏入。
而黄望乡已近弥留,他觉得自己很累,同时又有一种坦然的、即将见到父母妻儿的放松,来世他也并不想做一个皇上,想继续做庄稼汉,靠着双手有饭吃有衣穿,还能供一双儿女读书,于是稍微咧开嘴笑了笑,便彻底进入了黑暗。
柳弦安轻轻替他掩上双目。
阿宁心情也挺沉重,他站在床边,问道:“公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们去破庙。”柳弦安道,“王爷马上就要攻进来了。”
“可是外头还有许多袁纵的人,他们已经认定我们是奸细了。”
“我们本来也与他们不是一路。”
柳弦安拿起黄望乡的剑,踏出了房门。苗常青一见到剑,颤声问:“皇上他……”
“重伤不治,节哀。”柳弦安问,“苗将军,你手下一共有多少人?”
苗常青还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他道:“一百。”
“好,一百。”柳弦安道,“袁纵看起来已经完全疯了,我不知道他在穷途末路下,会不会也命人屠城,苗将军,我们得保护百姓。”
“好。”苗常青点头,“就这么干。”
城外,所有的流民都已经被驱逐到了密林中,袁纵下令紧闭城门,在城墙上架起了防御武器。有懂眼色的,已经提前叫起了“皇上”,袁纵也并不反驳,颇有欣然笑纳的意图,于是众人便开始山呼万岁,在琰军即将逼至城下时,全情投入地簇拥新皇登了个基。
周毅易容混在士兵里,也簇拥在他身旁,时时刻刻准备听这人要颁布什么新的命令,好及时给柳二公子通风报信。他实在是叹为观止,不懂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这种心情。
袁纵披着明黄色的披风,威风凛凛站在城墙高处。
高林将千里镜递给小兵,策马与梁戍并排而行,纳闷道:“那就是黄望乡?大冷天杵风里干嘛呢,裹着那么大一件斗篷,也不怕被掀飞。”
“你管他。”梁戍道,“备好弓箭,吩咐下去,在三日内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