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将手机紧贴耳朵,生怕远一寸就会害她听不清陆西陵的声音一样。
让她失望的是,陆西陵并没有说可以,他说:“我不在南城。远,不必过来了。”
“我不怕远。”她立即说。
电话里安静了一瞬,陆西陵仍然说:“过两天就出院了。这边乱,我还得料理一些事,你过来我得腾出人手去招待你。你就待在学校,好好上课。”
夏郁青明显察觉,陆西陵的语速比平日缓了几分,音色也显得黯哑。
“……我真的不可以过来么?”
陆西陵不松口:“听话。”
“你那边只有周潜在吗?”
“有他就够了——这事儿你也先别告诉其他人,尤其奶奶。”
“好。”
至此,陆西陵语气稍缓,“我还有点事。你上课去吧,别操心了。”
夏郁青“嗯”了一声,只说“拜拜”,没有嘱咐“好好休养”这样的话。
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听陆西陵的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给周潜发了条微信,叫他发个医院的定位,理由是她想在网上下单一束鲜花送给陆西陵。
周潜很快发来地址和病房号,夏郁青在地图里搜了公共交通的线路,确实比较远。
那是个县级市,没通高铁,K字打头的火车,班次时间又不大合适。只能先坐车去汽车客运站,再乘三小时大巴过去。
她查了一下发车时间表,大巴流水发车,最晚一趟是晚上六点半。
做完决定,中午回宿舍,夏郁青就将住宾馆一晚需要换洗的内衣裤收拾好了,装进背包里。
下午上完系主任主讲的专必课,夏郁青直接出发,在一教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校门口乘坐地铁。
五点四十,大巴车发车。
正赶上一场盛大日落,烟树暮舍,都蒙上一层浓郁钴黄。
上一回这样急切又期待,同样是在大巴车上,那一回是晨光,九曲十环的山路,引领她向未知。
陆西陵下午就执意出院了——只是捅伤,不算深,又未伤及脏器。
公司几个负责人事、财务和生产管理的高层从南城过来,病房不合适作为办公地点,怕打搅其他病人休息。
周潜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定了一个套房,陆西陵住进去。
这次拖欠工人工资、瞒上欺下的涉事人等,一一被叫来问话。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钟,陆西陵实在精神不济,将人遣散,叫周潜去给弄份清淡点的夜宵。
半小时左右,周潜提着一份鸡丝清粥回来了。
陆西陵换上了酒店的灰色浴袍,坐去书桌那儿吃东西。
周潜在一旁揣摩了片刻,开口:“陆总,有个人想见你。”
陆西陵不耐烦:“不见。明天上午再说。”
周潜十分为难,思索片刻,不再说什么,悄然走到了门口,打开门,朝走廊里招了招手。
陆西陵实在不甚有胃口,进食纯是补充能量的机械行为。
那粥喝了一半,他撂了勺子,抽纸巾擦了擦,转身,陡然愣住。
“……你怎么来了?”
穿着白色上衣,杏色针织短衫和水洗蓝牛仔裤的女生,手里抱着一束花,露出几分给人添了麻烦的表情,“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周哥也不知情。”
陆西陵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不乏对她不听劝的恼怒,但更多像是一阵风拂过,扫净了所有灰霾。
“吃过晚饭了吗?”
“出发前在汽车站吃过了。”
“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你不生气是吗?”夏郁青并不等他的回答,抱着那束花,步伐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将花束放在书桌上,转头看着他,眼里写着担忧,脸上却又忍不住露出微笑,“现在就能出院的话,是不是没什么大碍了。”
“我电话里不是说过没事吗。”
“我还是想亲眼确定,不然……不能放心。”
陆西陵目光定在她脸上,“……夏郁青。”
她抬眼,“嗯?”
陆西陵却没作声,手掌紧紧撑住了书桌边缘,分外克制地看着她。
毋宁说,乍见的惊喜之后,更多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拥抱的折磨。
陆西陵移过目光,去瞧她带来的那束花,白色百合掺杂白色康乃馨,他淡淡地说:“下回别买康乃馨,我不喜欢。”
夏郁青点头,“我记住了。”
她不问为什么,好像只要是他的吩咐,她一律照做即可。
陆西陵拖出椅子坐下,离她远了少许,“什么时候到的?”
“九点左右。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先去了一趟发现没人,再问周哥,他说你已经出院了,我就找过来。你一直在忙公事,我就先没打扰,等了一会儿。”
“在哪儿等的?”
“周哥在隔壁给我开了一间房——其实我自己定了一间宾馆,周哥让我退掉了。”
周潜办事还算上道。
陆西陵侧身而坐,一边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大晚上跑过来,也不怕危险。”
“我有每隔半小时跟朋友发定位。从汽车站过来的出租车,车牌号也拍了照片。”
夏郁青两臂放在身后,背靠着书桌,说话时,时不时假作不经意地去打量陆西陵。
他应当是没有大碍,但脸色苍白,瞧着疲惫极了,周潜说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开会。
“陆叔叔。”
陆西陵抬眼。
“你去休息吧。”
陆西陵看她片刻,“我去床上躺会儿,你陪我说会儿话。”
夏郁青忙不迭点头。
陆西陵去浴室漱口洗脸,回到卧室,合着浴袍,在床上躺了下来。伤口在腹部,不免牵扯,他轻捂了一下,放缓动作。
夏郁青捏着手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有一点反应过度,她就会立马拨打120。
陆西陵觉得好笑。
“要帮忙关上大灯么?”
“嗯。”
夏郁青便凑到床头去,研究那一排的灯,廊灯、主灯、浴室灯、阳台灯……一一熄灭后,食指按下“阅读灯”,幽黄的光倾泻而下。
陆西陵眯了眯眼,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阖上了眼睛。
或许实在太累,陆西陵闭上眼睛以后便没再出声了。
不过片刻,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沉缓。
夏郁青打开了门口的廊灯,关上了阅读灯,使这一隅陷入不受打扰的黑暗。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趁着空闲时间来背背单词,看看书什么的,此刻却是没有。
她就侧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侧头枕着搭在床沿上的手臂,看着被黯淡光线勾勒出的模糊轮廓。
仿佛不由自主,她手指悄无声息地往前挪移寸许,挨近他放在身侧的手。
顿了好久,又移了寸许,而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瞬,她心脏几乎破膛而出。
好在,他没有醒。
她像是林中惊鹿,高度戒备地留意着一草一木的动静,若有风吹草动,便准备随时逃遁。
可他一定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极沉。
直到一小时过去,陆西陵手指忽动。
夏郁青吓得赶紧撤回手,然而他并没有醒,只是喉间发出模糊不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