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陆笙听见,她会以为你在反讽。”
夏郁青一下就笑出来,“……可我好羡慕笙笙姐。”
“羡慕她做什么?羡慕她是个真正没用的废物?”
“……不要这么说她。”
“那你说,怎么了?”陆西陵意识到,自己竟然出奇的有耐心。
夏郁青叹口气,烦躁地挠挠额头,“我今天好倒霉。在学校被室友举报了贫困生补助资格;坐校际巴士半路上抛锚,司机把我们赶下车让我们自己去坐地铁;然后,同学推荐的咖啡馆今天关门;随便买的章鱼丸子难吃死了;哦……还被人泼了一身的奶茶!”
陆西陵听得好笑,怎么她的麻烦事都是成串来的?而且,后面那几件能跟第一件相提并论吗?
“谁举报的?学校什么反应?”陆西陵精准抓住重点。
夏郁青简单复述事情经过。
“放弃就放弃了。”陆西陵听完,肯定了她的做法,“这种机械的举报反馈机制,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妥协和说谎。”
“……但总觉得好像就是向恶意屈服了。”夏郁青低声说,“我难过这个。”
“没听过一句话吗?流水不争先。”
夏郁青点头。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你往后前程万丈,别被一时胜负心绊住。”
陆西陵做的是跟人打交道的工作,管理、统御、合作、竞争……不同对象,不同方式,不同态度。
见得人越多,越知道夏郁青这样的品性有多珍贵。
就像她自己说的,干干净净、郁郁葱葱的一株青稻苗。
即便有什么会使她弯腰,那也该是结穗后沉甸甸的谦虚。
夏郁青弯眼而笑,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嗯?”
“随便两句话就可以说到人心里去。我好像一下子就不难过了。”
“是吗?”陆西陵挑挑眉。
他无端觉得几分遗憾。
是她情绪太稳定,所以显得太好哄。
他的耐心其实还够他多哄两句。
南城市中心面积不大,陆西陵住的公寓在核心地段,离老校区不远,开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夏郁青方才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没去分辨,乍听入耳,自动把陆西陵说的“公寓”理解为了要送她回清湄苑那边。
等自动识别的拦杆抬起,车驶入小区,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高耸入云的公寓大楼,她才反应过来。
她眼睁睁看着车开进地下车库里,还是没敢开口问,这是去哪儿。
车倒入停车位,陆西陵拉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说了句,“到了。”
夏郁青摸了两下才扣住拉手。
她只觉得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下了车,她提着帆布包,跟在陆西陵身后,朝电梯走去。
他今天穿着一身正装,风衣搭在臂间。
三件套的黑色西服,并不是全然的黑,更近于深灰深到了极致,越简单的颜色反而越衬他,一种毫不费力的清峻与贵气。
夏郁青抬眼望着他孤松茂立的挺拔背影,一瞬间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
这似乎不该是她关注的东西!
电梯里银色厢轿光可鉴人。
陆西陵往前瞥一眼,映照出的身影离他远远的,远到了另一端,低垂着脑袋。
他微微蹙眉。
夏郁青没注意楼层,“叮”的一声之后,门打开,陆西陵出去了,她也就跟着出去。
走廊安静得如同真空,灯光明亮,大理石地面显出一种叫她不敢落脚的干净。
陆西陵停了下来,大拇指贴在锁上指纹识别区,“嘀”声之后,推开了门。
玄关落尘区放着一双布袋装着的拖鞋。
陆西陵拆了之后,扔到她脚边。
她换鞋走进去,一眼只觉得空间异常空旷,如寂静广阔的,黑白灰三色的沙漠。
来不及细看,陆西陵拿起置物柜上整齐叠放的衣物,一把塞到她手里,“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了。”
他抬手指了指浴室方向。
夏郁青赶紧照做。
浴室空间极大,外间是换衣间。
她把外套和毛衣都脱了下来,在脱打底衫之前,又顿了顿,再去压了压门把手,确认自己是锁上了。
陆西陵坐在客厅里抽烟。
水声响起时,他起身去了阳台。
今天没太阳,灰蒙蒙的天色,这一侧落地窗能看见江景,但看多了也乏善可陈。
他盯着江上的船只,好长时间,似乎一动不动。
烟不知不觉抽完了。
水声也停了。
停了很久,人没有出来。
又等了十分钟。
担心是不是浴室地滑摔倒了,或是什么设施不会用,陆西陵还是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门。
里头传出声音,“……马上出来!”
很近,就在门后。
片刻,门打开了。
一室水汽扑面而来,穿着干净卫衣和卫裤的夏郁青,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头发尚在滴水,脸似是被热气熏得通红。
“陆叔叔……”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怎么了?”
“……附近有便利店么?”
“有。要买什么?”
“我自己去……”她耳朵红热,像要滴血。
“你把头发吹干,我去一趟。”
“我自己去就可以……”
“你不知道路——到底要买什么?”
陆西陵站在门口,完全挡住了路。
夏郁青又热又窘迫,只想赶紧脱离这个似乎进退不得的境地,“你让我自己去,拜托……”
陆西陵不理解她怎么这么执着,但也不勉强她了。
去门口拿了门禁卡给她,“出门左转,两百米。”
夏郁青点头,接过卡便要转身。
“等等。”
夏郁青停下脚步,立即意识到自己肩上还搭着毛巾,就拿了下来。
陆西陵伸手,替她接了过去。
“……谢谢。”
约莫十五分钟,响起门铃声。
陆西陵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夏郁青一只手藏在背后,走进来蹬了鞋,靸上拖鞋。
她看了他一眼,手又往后背了背,像是避着他似的。
陆西陵瞧见了一角黑色的塑料袋。
顷刻间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目光,自己朝着阳台方向走去,不再看她,只说,“赶紧去吹头发。”
其实这没什么。
陆笙一贯大大咧咧的,单独包装的棉条和口红放在一起,从包里取用根本不避讳。
正常生理现象,也不必避讳。
他听见脚步声哒哒哒地往浴室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他都跟着松了口气,好像生怕她不自在,从而害得他也得跟着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