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从网吧步行回到清湄苑。
早上八点,空气里还残余几分清凉水汽。
她身上一股网吧里熏出来的浓重烟味儿,进屋之后先冲了个澡,洗干净衣服,拧到不再滴水,晾晒在生活阳台上。
然后进了厨房,先把水烧上,一边哼着歌,一边走进后方的花园里。
陆西陵在门口临时给周潜发了条微信消息询问门锁密码。
解锁进屋,一眼望去依然和刚交房时一样空荡整洁,不像是有人居住,只除了餐桌上有一束花,白色百合掺杂粉色康乃馨。
康乃馨是陆西陵最厌恶的花。
陆西陵蹙眉走过去,到近处才看清,那插花的“花瓶”,实则是一个大瓶装的可乐瓶子剪的。
餐桌上放了一本书,《偷书贼》,中间夹了张纸。
顺手翻开,横线纸张,像从本子里随意扯下的,边缘参差。
那上面拿工整隽秀的字迹,誊抄着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的流程。
“未成年人须提供法定监护人的有效身份证明和书面同意申请贷款的证明”这一句,被圈出来打了一个×。
指尖微松,书页滑落,翻回了扉页。
黑色钢笔墨迹的三行字——
赠夏郁青: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彭树芳
忽听后院里隐约传来声响。
陆西陵放了书,侧耳听了片刻,朝后方花园走去。
夏郁青听见皮鞋轻踏石阶的脚步声,后背汗毛竖起,悚然回头。
台阶上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白衣黑裤,黑色皮鞋鞋面锃亮,没有沾染半点尘埃。
淡金光芒照在薄霜一样白皙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不言不笑,因似凭空出现,淡漠之外而格外平添一种缈然。
无法评价他的样貌,因为他整个人气质,已远在她的认知概念外。
像她冬天早上出门,仰头看见的,那匿于薄雾深处,落雪的山巅。
遥远的不属于她所在的世界。
夏郁青一时怔然。
眨眨眼,人没消失。
长得这样体面的人,应该,应该不可能是贼吧?
知道这里密码的,她想到一个人,于是立即笑起来,“您是周老师?”
陆西陵没答她的话,只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和她背后的地,声音微冷:“你在做什么?”
——冲击他认知的一幕,眼前这皮肤黝黑的陌生女孩,手里拿着一把嫩绿的生菜,在她身后,那十平米花园的地上,全是一簇簇冒出的绿叶。
夏郁青忙说:“我在摘生菜准备下面条,周老师您吃过早餐了吗……”
“我不姓周。”
夏郁青愣一下,站起身,“……抱歉,请问您是?”
陆西陵打量她一眼,马尾辫,黑T恤,九分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朴实土气的真实写照。
“你就是周潜安排住在这里的人?”
夏郁青点头。
“菜是谁种的?”
“我,我亲手种的……”
“铲了。”
夏郁青笑容僵住,剩下的半句“长势不错吧”硬生生吞回肚里。
只觉男人无甚情绪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地略过,声音则更淡:“我姓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却见女孩瞳孔微张,随即声调都高了半度,激动道:“总算见到您本人了!”
她似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谢谢您陆先生!我一直很想当面跟您道谢,又怕打扰到您……总之,非常感谢!”
说完,她竟朝着他九十度地深鞠一躬!
陆西陵退后半步。
仿佛被一记迎面而来的燃气弹偷袭,滚滚热浪燎得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会对感谢、赞扬和热情过敏,总之他会,还是高度敏感。
他蹙眉,再度强调:“……麻烦你马上把这些东西铲干净。”
开玩笑,这花园是计划请专业园丁培植玫瑰的。
夏郁青心痛极了,然而还是笑说:“好!”
这一畦菜地种了韭菜、生菜、樱桃萝卜等好几样速生菜,她悉心浇水培土,刚刚收成了第一茬,说铲去就要铲去,实在可惜。
但这毕竟是陆先生的房子,她不打招呼擅作他用本来就是不礼貌了,而且开学了这些菜也是要铲去复原的,早晚都一样。
陆西陵抬腕看了看手表,转身往外走,不再说什么。
夏郁青抓着那把生菜跟了过去,“陆先生您吃过早饭了吗?水已经烧开了,我准备煮面条,您要是没吃的话……”
同栋公寓邻居养了条大金毛,对它热情的其他邻居它从来不理,却每每十丈之外就挣脱牵狗绳,猛扑到他跟前摇尾哈气蹭裤腿。
邻居常常笑叹,伊丽莎白可真是喜欢陆先生啊!
后来,后来陆西陵搬家了。
特意搬到了邻居不养狗的新公寓。
陆西陵霍地转身。
女孩麦色皮肤有种太阳晒就的活力健康,笑容也跟太阳一样过分灿烂,尤其眼睛,像去山谷露营,夜空里未经污染的明亮的星星。
他抬了抬手,大致朝着她脚下一指,“站在这儿。”
夏郁青莫名,但还是依言停在原地。
“就站着,别动。”陆西陵退后一步。
还好,她也像“伊丽莎白”一样听话。
陆西陵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上了车,率先打开空调。
将温控按钮朝着减号键旋到底,16摄氏度的强冷气吹拂,车厢内不一会儿便凉快下来。
自在多了。
夏郁青洗干净了生菜,往煮沸的锅里丢入面条,煮熟到七八成,再放进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