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衣裙很快被血迹浸染。
谢听云靠在她肩头,脸色苍白,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逝。云晚甚至都难以感觉到气息,她将灵力渡去,然而顷刻消散。
他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回应。
“你倒是用情至深,逃走还要再回来。”
随着一声嘲讽,一双黑色长靴映入眼帘。
云晚顿时神经紧绷,伸出双臂紧紧拥护住谢听云,半仰起头,乱发下的面容毫无血色。
男人步步靠近,云晚警惕地盯着他,眼梢泛红,厌嫌与恨意都写在眸底。
她嗓音沙哑:“你想如何?”
墨华没有回应,居高临下地睥睨片刻,长袖一挥,怀里的温度骤然抽离。
眼看着谢听云要落入墨华手里,云晚心慌失色,顾不得多想,第一时间便去拉拽他的衣袖。
未等指尖触到衣角,一根凭空飞来的银针狠狠刺入手腕。
刹那间,酥麻与酸痛感交替传来,蚀骨之痛自腕处蔓延至整条臂膀。
齿间不由得倾泻出一声闷哼,云晚倒地不起,手臂宛如断去般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疼得目眩。
嫦曦指握银针,款款走来,站在墨华身后平静地看着她。
云晚无暇理会,捂紧手臂强撑着起身,“谢听云!”她着急吼过去,“你醒醒!”
谢听云由人钳制着。
伤口不再流血,约莫是早就流干了。他垂着头颅,发丝遮掩住面庞,看不清脸,半悬在空中的身躯削薄欲坠。
云晚不知他是死是活,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堕,对他的担心远大于陷入绝境的惊恐。
她的声音似是传递到谢听云双耳。
男人垂落下的指尖细微勾动,长睫轻颤,最后艰难地半睁开眼。
云晚错愕地叫他一声:“谢听云?”
意识回归的一瞬间,谢听云咳出一口血水。
胸前的伤口让他呼吸粗重,比起这剧烈烧灼的痛苦,更为之厌烦的是桎梏在身上的那只手。
谢听云一点一点抬起手臂,明明只是简单至极的动作,却耗尽他周身力气。谢听云喘息着握住墨华手腕,用力一拽,在墨华松手的刹那,谢听云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泥泞的地面。
他竟然真的醒了!
云晚一喜,硬撑着想要爬到他身边。嫦曦见状,又将数根银针扎入她四肢的穴脉里。
长针完全限制了她的动作。
云晚并未妥协,运用玄灵之力逼出体内毒针,起身直奔谢听云。
墨华余光一睨,天煞剑凭空抽出,化作巨蟒将她腰身缠绕。云晚再次跌倒在地,下巴不慎磕在坚硬的石子上,生疼。
她没有理会,不甘心地想要继续挣逃。
可是她越反抗,蟒蛇缠得越紧,身体就像是一个窄小的罐子,五脏六腑都在罐子里拼命积压。
[松开。]
玄灵此时下令。
蟒蛇的瞳孔缩成一条线,缠在腰身的力度也缓缓松开。可是还没等她喘口气,墨华压迫而来的气势瞬间又让天煞剑恢复神识。
“这里是魔界,本尊劝你别想耍滑头。”墨华瞥向她手腕上的银镯,勾了勾唇,“你真以为,仅凭一个上古器灵就能救你二人?”
蟒蛇猛然缠紧,原本立于身后的部下全部围绕上前。
云晚难受地皱了皱眉,呼吸放缓,再也没有所动作。
墨华知晓她逃不走,没有过多理会,收回目光径直来到谢听云跟前。
谢听云浑身狼狈地倒在污泥里,墨华自来厌他,乐得见他这幅惨相,他越惨,他心里越舒坦。
墨华满是戾气,一脚踩上他胸前的伤口,脚尖在血窟窿上狠狠踩碾,来回反复,让那血淋淋的皮肉变成一团烂泥。
“谢听云,你也有今天。”
“杀我之时,你自诩得意,如今也不过是我脚下的一条狗。”墨华恨他恨到骨子里,一边咒一边骂,幻出长鞭狠狠在他遍体鳞伤的身躯上抽打着。
谢听云就像是感觉不到疼,对此闷不吭声。
那声音砸在云晚耳朵里,简直就是刑法。
“你别碰他!”
云晚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别碰他。”
墨华置若罔闻,抬掌将他浮于半空,五指收成爪状,气息聚拢,竟是要生掠他体内的神骨。
云晚双瞳紧缩,全然不顾受制于人,拼命挣扎。
然而四肢有蟒蛇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神骨被一点一点从谢听云的身体里强掠而出。
所有人都惊诧地瞻视着墨华掌心间的那块骨。
不同于众人所见的灵骨,此骨奇特,无形无体,聚在掌中只是一团飘忽的白光。
在骨头完全剥离的一瞬间,谢听云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他没了精力,竟连痛都感知不到。
墨华托着那团玉白,不禁冷笑:“我心心念念这暮尘珠许久,师父都未曾想过给我。结果你初入门,他便将这珍藏千年的宝物赠予你。我明明跟他最久,他却待我最为不公。”
暮尘珠是天地间最不可多得的宝物。
先取一株万年长成的神花蕊,再之后日日夜夜用指尖血供养千年,花蕊结珠后,即是暮尘珠。
蕴含着万物灵气和魂血的暮尘珠可使凡胎化神骨。
墨华本就根骨平凡,修为低微。身为清虚道尊的大弟子,他本以为师父会将这块骨送给他,未曾想……给的是谢听云。
那时候的谢听云入门不久,虽有悟性,体内却少了一块灵骨,哪怕少年时再聪慧,修为涨得再快,怕也走不了太久。得知此事后,清虚道尊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供养了千年的神珠赠与给他。
有了暮尘珠,谢听云的修为更是增长迅猛,短短几日便突破到了一个大层。
他呢?
清虚清尊只把他当作一个下人。
想到过往种种,墨华眼中讽刺更浓。
暮尘珠自身体里脱离后活不了多久,他冷漠地看着那团灼白在掌心消失,凋谢,曾经最想得到的东西,如今连片缕微华都没有留下。
失了暮尘珠,又伤了魂骨,饶是谢听云也活不了多久。
比起直截了当地杀了他,墨华更想看到他苟延残喘,最后饱受折辱的死去。
他深知谢听云天性骄傲,知道怎样最能让他痛苦。
“来人。”
“魔尊大人。”
墨华垂着眼睑,当即下令:“将谢听云押至流放地,本尊相信那里的罪魂非常愿意见他。”
墨华说罢,又想起云晚。
她身体里散发而出的灵力纯净,饶是墨华也不可忽视。
他缄默半晌,踱步至云晚面前,弯腰捏起她的下颌,胁迫她与之对视。
她的双眸烧灼着恨意,墨华不觉得冒犯,指腹施力在她腮前一按,“你若愿意从我,我可以让你做这魔域真正的王后,倘若……”
“呸!”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晚就朝着他的脸唾过去,口吐芬芳,“去你妈的。”
墨华依旧不恼,低低笑了两声,“郎情妾意,好啊好啊……”他连续说了两个好,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本尊便成全你。”
他气势逼近,相较先前,神色透出几分阴凉:“谢听云口口声声着苍生道义,其实他才是最罪该万死之人。你厌我毒辣,殊不知他才是万恶其首。等着罢,你早晚会后悔。”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这才松开手,携一干人等离去天蚁巢穴,仅留下几名部下押送二人至流放地。
哪怕是在罪恶滋生的魔界,也存在着一群邪徒。
这些魔修因生前罪孽横生,死后魂魄难散,久而久之化作只懂得贪食的魂怪。万万年来,这些魂怪都被集中在流放地,若魔界有人犯事,便会直接押至此处,成为魔魂怪的腹中之餐。
流放地位于魔渊深处。
极其广阔之地,却寸草不生,四面焚火常烧不灭,构筑成高墙囚困着犯罪的邪魂。因孽障重,方圆百里都无人接近,更无需守卫把守。
哪怕是魔兵也觉得这里晦气,将两人丢进里面之后就匆匆离去。
毒针的效果仅是暂时的,手臂逐渐恢复知觉。云晚支撑着双臂起身,连滚带爬地来到谢听云身边。
她拨弄开遮住他面容的发丝,探了探鼻息,没气。云晚又把耳朵贴上他的胸口,也感受不到心跳。
死了?
云晚无法相信,不住地往他丹田渡送着灵气。
他的身体就像破了口子的皮球,不管云晚输送多少灵力过去,都流离得一丝不剩。
明知是无用功,她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停下。
望着谢听云那张了无生气的清隽眉眼,云晚气不打一出来:“你说说你,人不行,还非要装,现在可好,快死了吧……”云晚忍不住抱怨,又哽咽道,“你活过来嘛……”
他听不见,不管她如何说,如何哭,他都听不见。
他的面色是灰白的,伤痕累累的躯体让云晚不地心多看一眼。也许是主人魂魄已散,云晚连绝世剑的剑气也难以感知。
她早已精疲力竭,指尖也运用不出半点灵力。云晚不相信他会死,就这样疲惫地趴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冰冷的体温与寂静的胸膛,陷入进从未有过的绝望。
修真者的生命是多么漫长。
一想到他即将离去,自己则守着岁月枯等,便恨他恨得不成样子。
“……谢听云,我不想你死。”
她自私自利。
她不愿独自饮长生。倘若他就此闭目不睁,那么日后的每一次潮升月落,对她来说都是长生。
魂怪嗅到气息,正往此处扑涌。
云晚胡乱地擦干泪水,扛起谢听云自前路走去。
魂怪害怕焚火烧灼,她只要行至火墙之下,那么就是安全的。
云晚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不时会有魂怪前来袭击,但都会被玄灵挡去。
那些东西生得丑陋。
多数都飘于半空,黑压压一片,宛如漫天飞舞的柳絮。安全起见,云晚决定走陆地,遍布在地面的尖刺磨损着她脚底生疼,云晚都一一咬牙忍下。
随着月暗时逼近,魂怪的力量正逐步加深。
这里的气息充满污浊,云晚扛着谢听云,早就头晕眼花,每一次双脚行走全然凭借着本能。
眼前蒙上黑雾。
她再也没有力气移动,脚下踉跄,猛地栽倒在地。
潜伏在地里的邪魂野怪似乎就在等这一时刻,张牙舞爪地朝着她一涌而来。
云晚正想殊死一搏,一束术光自身后弹出。
那道光洁白如银,所形而成的巨大威慑力让周围的邪魂轰然涅灭。
云晚难以置信地朝后瞥去。
谢听云耷拉着脑袋,唇瓣干裂,密密浓浓的长睫纹丝不动,尽管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是云晚可以确定,那绝对是他!
——他没死。
她的保镖……还在保护他呢。
云晚抽了抽通红的鼻尖,重新背起谢听云,步伐加快,终于抵达火墙之下。
此火名曰地业火。
无根而生;无风而起,什么时候邪魂烧尽,这火就什么时候灭。
云晚扶着谢听云就近坐下,玄灵设下护阵掩去两人气息,顺便为他们格挡去坠落下的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