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咬痕 曲小蛐 9434 字 9个月前

秦楼回国那晚,Q市暴雨,雷声在黑暗的天空里轰鸣,劈开云层的闪电像恶魔的长镰。

那些嘶哑的扭曲的桀桀笑声在他耳边交错着掠过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识。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它们一道道拂上身,撕开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冲进他的胸膛里,把那颗血红的心脏搅成一团肉泥。

而秦楼麻木地走在暴雨、雷声和人群中间。

那些曾经撕碎过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来,它们不甘地在他身边嘶吼咆哮,但再没有回应也没有颤栗。

疯子不笑。

只有安静。

疯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是在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之前。

航站楼外,秦楼沿着机场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辆辆车按着鸣笛从他身边绕过,巨大的车灯光束像箭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和雨幕里的黑暗。

咒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有病吧,在这里走!?”

“你找死吗!”

“想死就去一边!!”

……死?

秦楼动了动手指。

他在雨幕里停下来,仰头看向铺在头顶的天。云很低,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那样大概也不错。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个巨大的坟墓下。

长眠里我们终归相见。

对吧,洋娃娃。

“——少爷!秦楼少爷!”

雨幕里,有轿车急刹在秦楼的身边,车里下来的人撑开巨大的黑伞,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楼身边。

“雨这么大,您快上车吧少爷!”

秦楼绕过他,没有表情地走进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爷——”

“秦楼!”雨里多了个震怒又嘶哑的声音。

“秦老您就别下车了,您这手术才结束没多久,您得小心身体啊。”

“秦楼!”

“……”

那道身影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得微微佝偻。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梁按着车门,手死死地扣紧,青筋在他褶皱的手背上绽起。他眼睛浑浊通红。

“宋书明天就要下葬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见了是不是!?”

雨幕里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弯下腰——他从身体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体,捂着胸腹弯下腰,雷声和暴雨里只有他绝望的宣泄的吼声。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进积雨里。

耳边那些笑声终于变成女孩儿最温和的安抚。

【我在。】

【我会救你的,秦楼。】

【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不是我啊。】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啊……

——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伞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剪着寸头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听说是表系的亲属,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要怎么过……”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说到这个,我听说车祸的责任方是个醉驾司机,你说这不早不晚的,刚好撞了这个孩子……”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也对。”

声音被雨打湿,又被风吹散。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几个人影沿石台阶走上来。

“哎,秦家的人来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呢,他还愿意来看这个孩子。”

“白颂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惨了。”

一直僵在那儿的栾巧倾回过头。让人视线模糊的雨幕里,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为首的是个少年。

黑色的中山装,冷白的肤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间没有半点情绪,苍白而麻木。

栾巧倾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崩溃了。

她扑过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边打一边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姐姐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

秦家随行的人上来要拦,却被秦梁制止了。

秦楼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还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疯子来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秦楼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