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教授带头拉过来的注意力,惹得教室里都安静许多,几乎可以媲美课上了。
学生们的目光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望向那人。
靳一微微皱眉,一点躁意升腾又被他压下,他低缓着嗓音:“抱歉,钱教授。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上课,我还是回去自修吧。”
钱教授闻言笑道:“你要是这么会体谅人,还能干出大一跑来我们美院报到的事?”
靳一听出什么,长眸微抬。
“不用瞒我,我已经听院里同学说了,你女朋友是在我们学院吧?”钱教授笑眯眯的,“我们又不是不开明的老古板,还会不允许你们跨院恋爱吗?哦,就是旁边这位女同学是吧?”
隔着两个空位,那边成排坐着的几个女生里最外面那个脸顿时通红,连忙摇头摆手:“不不,老师,不是我。”
“咦?那是——”
一声轻叹阻住钱教授的话,靳一起眸:“钱老师,您不用猜了,她不在这边。是我一直喜欢的人,但不是我女朋友。”
“嗯?”老教授着实意外到了,“怎么,对方不愿意答应你啊?”
靳一沉默。
教室里却躁动起来。
这八卦俨然来得比所有消息都刺激,即便老教授还在教室里,也已经压制不住他们八卦的欲望了。
“谁这么替我们美院争气?”
“我还以为靳一无所不能呢哈哈,没想到他也会在感情上受挫。”
“大家都是舔狗,这样我就平衡多了。”
“S大士子苦靳一久矣!终于有人能替我们挫一挫他的锐气了,舒服!”
“……”
那些议论里半是玩笑,半是借玩笑方式不那么难看地宣泄怨气。
S大精英遍地,学生心里都有傲气,同性间平白被人压了一头,还一压就是几年、毫无翻身余地,换谁心里都难免生出点抵触。这是人之常情。
盛喃懂,但她就是…听不下去。
偏站在旋涡中心那人仿若未闻,回神后,他和老教授平静问答:“不是对方的问题,我在大学前做过很过分的事,现在只能算弥补过失,等——”
“砰。”
盛喃低着头扶桌站起。
靳一话声收住。
钱教授跟着察觉什么,惊讶地朝他身后看去。
小姑娘已经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过道里给老教授鞠了一躬:“抱歉老师,我上课前一定回来。”
“嗯?”老教授不解。
盛喃往前一步,拉起前桌靳一的手腕,低头就把那人拽出位置,然后在那些哗然的目光注视下,她一直拉着他跑出教室。
绕过长廊,她把人带进开水间里。
临近上课,这边没人。
盛喃反手关上门,扭回头白着小脸,表情严肃地仰头看向靳一。
靳一眼睫微敛,似乎到这一秒才醒神,一点浅淡笑意攀上他眼尾:“你疯了?”
“疯了也是你的锅,”盛喃轻轻磨牙,“你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
“你知道我看不下去你那样、那样——”盛喃比划得自己来火,然后气恼放手,“所以你就故意表现成那样!”
“我哪样了。”靳一语气低缓,笑问。
盛喃绷脸,扭开,不肯搭茬。
“哦,”靳一淡淡点头,“舔狗?”
“你才——”盛喃本能反驳差点脱口,随即她反应过来,气得快要跳起来了,“他们才舔狗呢!你胡说!”
靳一哑然失笑:“他们说的是我,你气什么。”
“谁都不能那样说,你也不能,”盛喃回过神,她紧紧皱眉,又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你不要压着自己、不要再用完全不像你的语气和方式跟我说话或者发消息了,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那样……我最讨厌别人让你那样了,对我也不行……”
盛喃死死低着头,攥紧了手。
她内心里从来胆怯又良善,而全部记忆里唯一称得上痛恨的、唯一恐惧而愤怒得想要毁掉什么的时候,就是当初在安乔中学校外的拆迁地,丁九那群人拿她逼他认错的那个夜里。
她就是看不得她从第一眼就喜欢的那个少年折了傲气,卑躬屈膝……对谁都不行、为谁都不行。
开水间里死寂许久,一声轻叹:“你傻吗?”
“?”
还低着头没来得及抬起的盛喃只觉得肩背一紧,就被身前那人走上前,抱进怀里。那人低下头,像要亲吻似的托着她靠到墙前,却只是俯到她耳旁轻轻呼吸。
像笑或者叹气:“是,我在压着自己,那不是我习惯的说话和处事方式,但我没有想逼你反应。因为在你面前我可以一直那样保持下去。“
盛喃皱眉,严肃仰脸:“你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靳一垂眸望着她低声笑:“没有,我是认真的。如果那样不会再伤害到你,那我就能保持下去。”
盛喃怔住。
女孩的眼瞳清澈见底,乌黑晶亮的,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靳一俯得更低,看见影子没进她眼底情绪的沼泽里,他半阖下眸,轻轻碎吻她额心,到鼻梁,再到唇尖。最真实的情绪终于撕碎他眼底的掩饰,翻搅起来:“只要不会再弄丢你,需要修正到什么程度我都可以。”
盛喃眨了眨眼。“修正”,这个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靳一吻罢,停在她露出长发的耳旁,低叹的声音压着一丝颤栗:“是我怕了,盛喃。……我真的不能再弄丢你了。”
盛喃心底一颤,然后迟钝地泛起细密酸涩的疼。
垂在腿旁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抬起,她紧紧攥住他腰间薄薄的衣服,握进掌心:“你少胡说了,”她鼻尖也涌起微酸,“我当时走,就算跟你有关系,也不都是因为你,更不是因为你性格的问题。你性格没有问题,不需要修正。”
靳一听见她提起的第一秒,薄衫下身体就情不自禁地绷紧。
盛喃察觉,心里的酸涩感翻搅得更厉害,眼眶都好像变得潮热。
她轻吸口气,尽力简单地说完了盛天刚最近几年生病的治疗情况:“……所以我出国不是因为你。即便那天没有吵架,我还是会走的,那不是你的原因。”
靳一听完沉默很久,他退让出足以看清她眼睛的距离,然后叹了声气:“你知道你在替我开脱吗?”
“我没有。”盛喃反驳完,扭开视线,“…最多有一点。”
“不跟我要解释也就算了,还要替我开脱,”靳一低声重复了遍,“你傻吗?”
“?你才傻呢,”盛喃恼得转回来,和他理论,“我本来就是在等你给我解释啊,但是你都不提,我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想先躲开你。但是的但是,看见你那样折曲委屈自己,会让我更更更不舒服、最不舒服!我就喜欢你骄傲的目中无尘的样子,我就喜欢你最真实的那面,你就是最好的你、没有任何需要修正的问题!凭什么要所有人都谦虚卑逊,凭什么要你丢掉自己?为谁都不行、为我也不行!这两种不舒服的程度完全不同,我当然选——”
盛喃气到一半,对上那人墨黑的眼。
他眸子里的情绪仿佛要满溢出来,要顺着她脚踝攀起,它紧紧缠绕住她,让她一分一毫都无法挪离。
盛喃本能奓毛。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好像突然被刺激到了。她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转身就跑……
没跑出去。
盛喃见势不好反应得已经很快了。就差几步她就要摸到开水间的门把手了。
也就差那几步,她被身后的人环腰抱起。
看见自己被提溜得脚尖离地的瞬间,盛喃人都懵了。
她记忆里,十岁以后就没被这么抱过了。
偏偏这还不是结束,她都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那人抵在怀里还翻了个面,最后被压到凉冰冰的开水间的瓷砖墙面上。
盛喃涨红了脸儿:“你你你……你抱狗吗!”
靳一眼底情绪被笑意冲得支离,他俯低,吻了吻她耳心:“是抱猫。”那点欲意卷土重来,这一次势焰更高,黑色的火苗几乎要从他眼底烧出来,从她纤细的脚踝攀附舔舐,像把她捧成十字架前纯白羊羔那样的祭品。
盛喃彻底怂了,一点张牙舞爪的气焰都没了。
尤其重心掌握在对方手里,这让她更漏得没剩一毫厘的底气,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假装讨好地眨了眨眼:“看在我这么容易就原谅你的份上,你先放我回去上课怎么样?”
“不要轻易原谅我。”靳一握着她后腰的重心,把她轻抵在门上,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提起,也不解释吗?”
盛喃这会儿乖巧如羔羊,立刻摇头。
靳一自嘲地笑:“因为不敢提,因为没什么可解释。是我把你置于两难、是我苛责你、是我意气用事、是我没保护好你——我没什么好解释。”
盛喃眉心微蹙:“那我觉得不是……”
话没说完,她嘴唇被他不轻不重的吻突袭了一下。
盛喃懵住,睁圆眼睛。
“不要替我解释。”他抵着她额头,微微俯低,教她也迫着她将重心一点点攀附上来,而他吻着她唇哑声呢喃,“我会‘赎罪’的,拿我的几十年换给你,好不好?”
盛喃早已红透了脸,乌黑的眼被他欺负得湿漉,像随时要哭出来,却只能把重心缠在他身前:“靳一你——呜!”
靳一轻轻啜吻她舌尖,呜咽的字音被唇齿咬得细碎。
他声线低哑而动情。
“星星属于你,盛喃。”
“……”
他眼底的火终于将她也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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