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仿佛没听见他轻辱语气,平静收拾好医箱,道:“下官先行告退。”
戚玉台无趣撇了撇嘴,瞧见对方纤弱背影撑伞消失在雨中。
她很冷淡。
却无端让人很有征服欲。
从前戚玉台只想杀了她,为擒虎、为妹妹报仇,如今却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想摧折对方傲骨,看对方冷淡的眼神于自己身下臣服,医官院中医术高明的女医官,最终却在自己后院摇尾乞怜,比降服擒虎那样的恶犬更让人兴奋。
他摸摸心口,药散的余韵令他心中激荡。
谁叫她是个平人?
幸好,她是个平人。
……
陆曈离开太师府,转角进了太师府长街尽头巷口,平日里,若无别的事,杜长卿雇好的马车就在这里等她。
雨水绵延不绝,马车静静在檐下等候。
陆曈撑伞走近,待看清前头马上之人时,不由一顿。
青枫戴着一顶斗笠坐在车夫的位置,见她来了,把斗笠往上扶一扶,道:“陆医官。”
陆曈看向马车后。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清枫忙道:“大人没在车上,晌午进宫一趟,让我先来接你。”
见陆曈无动于衷,他又提醒:“今日是大人生辰。”
八月十九,裴云暎生辰。
上回夜里他来医馆时曾说过,后来明里暗里又曾许多次向她讨生辰礼物。
陆曈问:“所以,找我做什么?”
她眸色太过平淡,青枫愣了一下,才答:“大人请陆医官一聚,在丹枫台等陆医官。”又补充,“大人先前应当与陆医官提过此事。”
陆曈紧握雨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成线,她开口,语气平静,“我今日很忙,要做药。”
“这……”
青枫想了想:“属下先送陆医官回医馆,待陆医官忙完,再送陆医官去丹枫台。”
陆曈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主意,没说什么,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回西街,在西街门口停下,陆曈下了马车,径自回了医馆。
杜长卿和阿城先回府去了,下了大半日雨,医馆一个病人也没有,苗良方到黄昏时也自去了。
银筝关上医馆门,掀开毡帘,小院窗户隐隐露出橙色光晕,她进屋,见陆曈坐在桌前认真捣药。
“姑娘,”银筝问:“我刚才在医馆门口瞧见一辆马车,车夫像是青枫侍卫……是不是找你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陆曈认真捣药,“不用管他。”
银筝“噢”了一声,觑她一眼,又轻言细语地开口:“上回小裴大人来医馆,说他生辰是八月十九,今日就是八月十九,他是不是来寻你过生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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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银筝站着不动,自顾道:“其实小裴大人挺好的,虽是贵族子弟,倒也没有看不起平人。”她望望窗外,“天都黑了,又下这么大雨,一个人过生辰,怪孤单的。”
陆曈捣药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垂眸:“我不想去。”
银筝便叹息一声。
“姑娘别为难自己。”她没再劝说什么,只道:“天冷,早点歇息吧。”
银筝退出屋门,陆曈仍低着头,仿佛没瞧见般,认真捣着罐中药草,宛若天地之间,唯有眼前之事最为重要。
时日慢慢流逝过去,夜渐渐深了,西街一众街邻各自归家,长街再寻不至半丝人语,唯有窗外急风骤雨,寒气袭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曈放下手中药锤,抬眼看向桌上漏刻。
快近子时了。
……
“快近子时了。”
殿帅府里,萧逐风立在窗前,盯着窗外一片夜雨。
夜雨澜澜,滴滴打在梧桐叶下,秋日一片寒意。
段小宴打了个寒战,从方才片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看一眼桌上漏刻,又看看窗外。
“云暎哥还没回来?”
萧逐风摇头。
说好的过完生辰就回来清理新增军册,马上要近子时,他生辰都快过完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段小宴托腮:“是不是相处得太好,舍不得回来了?”
“醒醒,”萧逐风道:“梦做完了。”
段小宴无言。
其实晌午的时候,裴云暎就已在等待,谁知陆曈去太师府的功夫,宫里临时有事,他又回宫了一趟。
待陆曈回西街时已是傍晚,青枫托人传信,陆曈似乎很忙,先回去制药了。
“哎,”段小宴叹气,“陆医官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做药不可,非要在云暎哥生辰时候做药。这么大雨,等着挺难捱。我哥不会到现在还在等吧?”
萧逐风淡道:“不会。”
“真的?”
萧逐风看向窗外秋雨,许久,才开口。
“裴云暎这个人,很挑剔,又很骄傲。”
萧逐风道:“表面看着怜香惜玉,其实对人并无耐心。不会主动,更不会等人。”
“若与人约在辰时,巳时未到就会走人。”
段小宴愣了愣。
萧逐风关上窗,寒气尽数挡于屋外。
“他不是一个耐心等待之人。”
……
雨下大了。
天地间一片“沙沙”声。
马车车轮碾过湿地时,带出飞溅水花。
车轮轧过小路,在一处茶斋前停下,许久,马车帘被掀起,陆曈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下马车。
丹枫台毗靠群山,一至秋日,漫山遍野殷红似火,如今未至枫叶红时,又逢下雨,远远望去,群山黑沉沉,似片泼墨沉默。
茶斋的灯已熄灭。
陆曈垂下眼帘。
青枫在仁心医馆门前呆了许久,陆曈让银筝告诉他,她今夜很忙,不会去丹枫台了。
银筝出去好几次,最后一次大约在亥时,告诉她:“姑娘,马车走了。”
青枫走了,且后来没再出现。
这很好。
裴云暎应当也从丹枫台回去了。
他应当去过自己的生辰,和裴云姝、和宝珠、和萧逐风和段小宴,和所有他的亲人朋友,将来或有爱人,唯独不该是她。
他不应该等她。
丹枫台前,漆黑一片,只有檐下挂着的零星几盏昏暗灯笼。她听杜长卿说,此地每至晴夜,满树悬挂花灯,明亮璀璨,今日天公不作美,又已夜深,花灯全部熄灭,茶斋主人也已关门。
陆曈心里一片平静。
她走到茶斋门口,忽然一怔。
淅淅沥沥的雨不停,茶斋几乎已全部熄灯,却有一间的窗微微亮着灯火。那扇木窗打开着,靠窗地方站着个人,正静静听着雨声。
听见动静,他抬眼。
陆曈猛地僵住。
凉冷秋夜,残灯雨声。陆曈站在窗外,伞上细雨如注,他站在窗里,眉目如画,如烟似梦,令人倏然想起一句旧词。
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
她怔忪着,对方却轻轻笑了起来。
裴云暎望着她,绯色衣袍鲜亮耀眼。雨夜里,微暖灯色落在他身上,艳质更胜琼英。
那双漆黑眼眸凝着她,唇间笑意明亮。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