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才刚入秋,北地却是树梢上一片黄叶都不剩了。
连钦侯负手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叹了口气:“今年天寒得早,等到入冬,北戎人的攻势只会更猛。”
谢驰看着父亲尚还挺拔的背影,想到如今北庭的困境,心头也掠过几丝阴霾,嘴上却道:“谢家铁骑镇守北庭多少年了?哪一次让北戎人打入关了的?就算拿不到那封信揭露李信的阴谋,前朝太子那一万人马过来,多少也能牵制他些,不怕李信背后捅刀子,只跟北戎人打,将士们对北戎的战术早就烂熟于心了。”
连钦侯看着少年意气的小儿子,眉宇间那抹愁绪却没消退,叹了声:
“我同北戎单于靼格尔打了二十余年,他老了,我也老了。靼格尔已有让位之心,此番领兵攻打北庭的就是他长子喀丹,那是草原上新的头狼,手段比起靼格尔年轻时有过之无不及,为了争夺单于之位,此战只怕会更难缠些……”
谢驰身上那股散漫收敛了些许,道:“毗邻凉州的缺口我去守,老头子你守羌柳关就是。”
北戎人此番从凉州和羌柳关夹攻过来,北庭两面受敌,又怕李信北上的大军捅刀子,处境才格外被动。
他将手上的护腕扣得更紧了些:“我们虽没拿到信件,但若真如前朝太子所言,凉州失守同李忠脱不了干系,且放出消息去,说我们拿到了凉州副将的信,知道了凉州失守的消息,诈李忠一诈。李忠心中有鬼,定会自乱阵脚。”
连钦侯拍了拍谢驰的肩,眼中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此事你同你兄长商议,他为人处世素来周到,同陈、楚两方人马周旋,我就交给他了。”
谢驰点了头:“成,我去找大哥。”
他转身要走出书房时,连钦侯似想起来什么来,又问了句:“听闻桓儿近日同秦家那女儿走得颇近?”
谢驰懒洋洋一抬眼皮:“我这才从凉州回来,都没在府上,哪知道兄长同哪位娘子走得近?”
连钦侯细想也是,而且就小儿子这眼神,能瞧出点什么来就怪了,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谢驰伸着懒腰去找谢桓。
兄弟俩的院落挨着的,谢驰回去时拐个弯儿就到了谢桓院中,他因为要常年练武,院子里空旷得很,相比之下,谢桓的院子就雅致得多,鹅卵石小径,假山石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江南的庭院。
谢桓正在房内练字,他生得高瘦,执笔时将湛蓝色的袖袍撩起一段,手腕高悬,筋骨分明,落笔时大开大合,儒雅随和的一个性子,却擅写一笔狂野又锋芒毕露的草书。
谢驰每每看到他的墨宝,都忍不住叫冤:“老头子总说我书法不好,真该叫老头子看看你这笔字,回头也把颜公的字帖给你几本,让你照着临摹。”
谢桓写完最后一笔才搁下狼毫,将字幅晾到一旁,清理出桌子示意谢驰坐,“你若能把草书也写出这个样来,父亲自是不会多说你一句。”
谢驰才不理会兄长的打趣,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捣鼓案上的名贵毫笔:“你也该议亲了,娘那边有同你说什么没?”
谢桓觉着他这话有些奇怪:“大敌当前,母亲怎会在这时候替我议亲。”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谢驰:“怎突然说起了这个?”
谢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也没什么,就是老头子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跟秦家那女儿走得近,我估摸着,八成是母亲同他说了什么。”
谢桓倒是说了句:“母亲是挺喜欢秦姑娘的。”
谢驰忽而眉毛一抖,这不拒绝也不否认的话,是不是说明他这个兄长,真对那小妮子有几分意思?
他仔细想了想其中缘由,突然拍了拍谢桓肩膀:“老头子就算想和前朝太子那边联手,你也不必为了北庭,就把自己终身大事搭进去。”
谢桓:“……”
谢驰还语重心长地分享起经验:“早让你学学我,你看你,风度翩翩是讨小姑娘们喜欢,摊上这样的事可不就栽了……”
谢桓从一旁的糕点盘子里捡了好几块点心一齐塞进谢驰嘴里:“休要胡言。”
这满脑子只想着他战马的毛孩子懂什么。
谢驰被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盏茶才把自己小命给挽救回来。
谢桓在谢驰开口之前,率先问:“你过来寻我,就只为了同我说这事?”
谢驰只得将一肚子抱怨暂且压了下去,说起正事:“你同陈营的人接洽时,提那封信诈一诈他们。”
李信妄想在北庭同他们打舆论战,但连钦侯在北庭经营二十余载,为官廉正,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声誉,哪里是他几句话,几碗粥水就能策反的。
如今觉得连钦侯冷眼旁观凉州失守,自责连钦侯不是的,也只有北庭以外的百姓。
连钦侯自己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连钦侯兢兢业业守着北庭这么多年,谢驰和谢桓两兄弟却听不得世人这般非议他们父亲。
只等扒下李信的真面目,叫世人看看这打着胸怀大义,为民无私旗号的小人是怎样一张嘴脸。
谢桓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好。”
……
李忠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北庭已有数日,明着是前去帮北庭抵御外敌,扎营地却离前线远远的。
李忠记着李信的吩咐,专去北庭粮食最匮乏的村落,让大军拿出军粮就地煮了施粥,当地百姓来领了几次粥,对他们也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