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年前,那时她才十八岁,高中还没毕业。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舅妈,舅妈却肯定地回答她,你一定搞错了。
再长大些,她将证据摆在舅妈面前。舅妈干脆不看,说什么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于是,盛卉直接跑去和舅舅对质。
舅舅在她面前承认了,忏悔了,并发毒誓,当下就和那个女人断了来往。
“我能怎么办呢?当事人她自己宁愿当一个瞎子。”
盛卉摸了摸鼻子,声音透出一丝哑,
“我想惩罚他,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公司的功劳无可挑剔,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置集团所有员工于不顾,甚至毁掉我们整个盛世的名声。况且——”
后面半句话,被她深深压抑在了喉咙里。
——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我几乎要把他当成真正的父亲了。
叶舒城只能说:“以资本的角度,你是理性的。”
“我不想理性。”
盛卉望着窗外,不知想到什么,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下,嗓音变得尖锐,
“她们这些女人难道离开男人就活不了吗?”
车厢再一次陷入沉寂。
作为男性,这个问题,叶舒城回答不了。
但他心里产生了疑窦——她们这些?除了盛卉的舅妈,还有谁吗?
回家的路程不远,直到车停在家门口,天边浓厚的云层似乎也没有降雨的迹象。
叶舒城将车开进地库,乘电梯上楼。
听楼上传来的细微声响,盛卉应该已经进浴室洗澡了。
他忽然也失去了加班的力气,缓步走进客房,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沐浴后,叶舒城躺靠在床边看纸质书。
身体有些疲倦,但困意不浓,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终于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很小的雨,不知是雷雨的前奏,还是天气预报报错了。
约莫到凌晨,叶舒城终于熄灯躺下。
脑袋陷入枕头,睡意还未席卷而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的轰鸣。
伴随着大风呼啸而至,窗户在风中抖动,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叶舒城听了一会儿雷雨交响,蓦地想起来,盛卉卧室里的窗户不知道封没封上。
她总习惯开窗通风,今天心情这么差,很有可能没注意天气,忘记封窗了。
别墅主卧。
两米宽的大床,娇瘦的女人只占据了不到半米的宽度。
室内漆黑,她卷着被褥,身体裹得极其严实,苍白的额角微微冒着冷汗。
窗外雷电交加,接连不断的闪电撕扯着天空,狂风吹起卧室窗帘,滚滚雷鸣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盛卉处在半梦半醒间,逐渐陷入了梦魇。
自从十二岁那年的雷雨夜,第一次无意窥破,后来接连几个雷雨夜,盛卉都撞见了相似的场景。
她就算年纪再小,脑子再不灵光,也渐渐意识到眼前在发生什么。
父亲总是在雷电交加的夜里殴打母亲。
因为那一声又一声积雨云的嘶吼,能够掩盖地上发生的惨烈的声音。
盛卉曾经试图阻止这一切,却被父亲拎起来扔到小房间里,锁上门,一夜都不让她出来。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个深夜。
“妈妈......”
二十七的盛卉耳边响起自己那稚嫩又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们逃走吧,好不好,就我和你,逃的远远的。”
她甚至不敢拥抱母亲,因为不知道她衣服底下是否遍布伤口和淤青。
盛卉哭着说:“我不想姓盛了,我要和你姓,你快点和爸爸分开,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他。”
廖柏却拒绝了她。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说盛司年早已经控制了她娘家的生意,她的亲人全攥在他手上,还有她弟弟廖枫,这些年一直在盛司年手下工作,他还那么年轻,拥有光明的未来,如果她敢反抗,盛司年随时都有可能毁掉廖家的一切。
盛卉那时还小,哪里懂这些,她只希望母亲能够不要受伤,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廖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腕。
“小卉,你绝对不能改姓。不要刺激到你父亲。”
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神情不复稳定,嗓音仿佛带着最后的力量,
“妈妈已经立了遗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你知道吗,盛司年也立了遗嘱,和我一样,他所有的股份、资产,全部都要留给你,还有你奶奶的,你爷爷的,盛家的一切的一切,以后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要把它们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盛卉感觉母亲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后来的后来,还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她躲在家里的床上瑟瑟发抖,时至凌晨,忽然接到一通电话,让她去什么交通事故现场......
耳边猛地响起一道炸雷声,盛卉身体遽然一颤,痛苦地睁开了眼。
原本漆黑的卧室,此时却充盈着暖橘色的光亮。
床头灯不知何时打开了。
室外的雷电仍在翻涌,窗户的撞击声却小了很多,窗帘也静静坠在地上,显示着室内的封闭与平稳。
盛卉裹紧被子,防备地看向坐在她床边的男人。
耳边每响一下雷,她的身体就要狠颤一下,望着他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恐惧。
“盛卉?”
叶舒城不敢碰她,只隔着一定距离坐在她身旁,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盛卉咬着下唇,并不作答。
她似乎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眼睛仍旧覆着一层雾,眉头紧缩,白生生的脸侧渗出细密汗珠。
叶舒城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他很想拥抱她,但她的视线明摆着告诉他那不可以,可能会激起她更剧烈的反应。
但是至少,她没有让他滚。
如果叶舒城知道她曾经的经历和心底的恐惧,一定不会做出接下来这个动作。
但他现在也很茫然,他只想尽可能地安慰她。
看见男人俯下身来,盛卉瞳孔倏地睁大,异常用力地攥紧了被褥。
除了嘴唇之外,没有其他地方的触碰。
他缓慢靠近她,温热的鼻息缠绕过来,淡粉色的嘴唇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和以往每次接吻的感觉都不同。
就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第一次和喜欢的女生接吻一样。
有点笨拙,还有点不知所措。
贴了一下很快就离开,眼神小心翼翼地紧盯着她,不愿意错过她眼中任何一丝变化。
盛卉的睫毛像触电一般抖了抖。
这个笨拙的吻结束后,她就这么愣住了。
那双深受梦魇困扰的美丽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望着他,几乎能看见他棕色眼底藏匿的星星点点。
有那么一瞬间,她耳边的世界万籁俱静,风声雨声雷鸣声全部撤退到了万里之外。
盛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下又一下。
“嗯......”叶舒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跳过不提,“你现在好点了吗?”
盛卉点头。
应该是好点了。叶舒城看见,她苍白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好像倒退回了十几岁的高中时期,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总有一股想挠挠后脑勺掩饰尴尬的冲动。
他解释说,因为担心她没关牢窗户,所以进来检查一下。
然后又道歉说冒昧了,既然她已经平静下来,那么就晚安,明天见。
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房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盛卉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她仍旧紧紧裹着被褥,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她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从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治愈。
可惜暴雨和雷电不会就此停歇,可怖的记忆也无法彻底格式化。
她缩进被窝,戴上耳塞,再次牢牢地抱紧自己。
叶舒城回到客房。
脑海中持续放映着盛卉颤抖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神,曾经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厌恶男性,现在看来,除了厌恶之外,似乎还有一层更深的恐惧。
他沉思着,眉心的褶皱逐渐加深。
想到某种可能,他下颌倏地绷直,由脊骨向外,整个背部泛起一阵寒凉。
窗外雷鸣声久久不止,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响。
叶舒城扫一眼来电显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很快接起:“怎么了?”
“没事。”
女人的声音柔弱中透着几分干涩,“那个......”
“嗯?”
“那个......”
“......”
“要不要聊个五毛钱的天?”
她状似轻松地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