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庆十七年,隆冬。
天色近晚,黑云集结于帝京上空,是风雪欲来的征兆。
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用的晚膳,因感染风寒,至今未愈,她的胃口并不好,吃得还不及她养的那只橘猫多。
丫鬟霜月送她回屋时,乌泱泱的天空便开始飘雪了。
顾晚卿由霜月掺着在廊下驻足片刻,只听主屋里传出母亲袁氏与她身边服侍的张嬷嬷的谈话声。
“老爷入宫也近半日了,怎的至今未归?”
“我这右眼皮也跳得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乃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身份显贵。陛下垂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他出事。”
“怕是陛下留老爷在宫里一起用膳吧。”
张嬷嬷将将安慰完母亲,顾晚卿便听见长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门房那边的下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外头来了一队御林军,已经把咱们太傅府包围了……”
顾晚卿心下一咯噔,不由揪紧月白色大氅的一角。
“二小姐……”门房那边过来传话的下人撞见她,不忘见礼,随后又匆匆忙忙往主屋跑。
顾晚卿揪起了柳叶眉,轻提繁复的裙裾,转身折回了主屋。
丫鬟紧紧跟上,“小姐,你当心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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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的下人说,率领御林军围府的人是当今四皇子殿下。
与他一路的还有……
“还有谁?”顾晚卿沉沉咳嗽了一声,拧眉沉下了白如冷霜的俏脸。
下人看她一眼,心一横,“还有二姑爷……”
“什么?”袁氏身形晃了晃,扶着桌沿这才稳住了身形。
她看向同样受到惊吓的顾晚卿:“荀岸不是前日才离京,去禹州赴任?”
顾晚卿也满腹狐疑。
她与荀岸成亲已近三载,因荀岸身份低微,他们成亲实是荀岸入赘太傅府。
自从他们成亲以后,荀岸便从小小九品学正,升为了从六品翰林院秘书郎。
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称心快意。
半月前,荀岸忽然提出想外调去禹州任通判。
顾晚卿自然支持他,并表示愿意随他一起去禹州。
荀岸却拒绝了,说是禹州艰苦,她千金之躯,去了禹州怕是不习惯。
而且他也只是临时外调半年,半年后回京升正五品翰林院学士。
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向顾太傅提请,带顾晚卿搬出太傅府,另外辟一处府邸,他们夫妇俩单独居住。
顾晚卿知道,入赘太傅府对于荀岸来说,是对他男儿尊严的一种折辱。
当初他愿为她放下自尊骄傲同意入赘,顾晚卿满心欢慰。
也暗暗发誓,往后余生,要多多补偿于他。
所以前日荀岸的调令下来,顾晚卿便亲自将他送到了城门口,目送他乘坐的马车离去。
不曾想,他竟然回京了,连她都不曾知晓。
“此去禹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他这才走了两日……”袁氏蹙眉。
没等她们母女俩多想,外头又有人喊叫着跑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御林军的人一路杀进来了!”
这回袁氏不敢再耽搁,忙让霜月送顾晚卿回她的院子。
她自己要带着张嬷嬷去前院看看。
好端端的,御林军的人怎么敢在太傅府大开杀戒!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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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顾晚卿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回自己的院子。
她与霜月和袁氏、张嬷嬷前后脚赶到前院。
原本是想与领头的四皇子讨个说法,可踏入前院的刹那,满院惨叫,血色杀戮的画面……却是狠狠将袁氏和顾晚卿震住了。
院子里,身穿黑甲的御林军手持长矛或刀剑,与太傅府的护院陷入混战。
但区区护院又怎么能和天子亲卫军的御林军相提并论。
无非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刀枪剑戟碰撞的铿锵声让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失神地扫过满院屠戮的场面。
视线梭巡,终于在错乱的人影间寻找到了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荀岸……
他一袭白衣,孑然而立,只落后锦衣华服的四皇子半步远。
正冷眼旁观着从府门处逐渐向府内延伸的这场杀戮。
顾晚卿有些恍惚,忍不住猛烈咳嗽了几声,险些将肺一并咳出来。
她身旁的丫鬟霜月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软,歪倒在地,爬不起来。
袁氏扶着长廊上的红漆木柱,身影也是摇摇欲坠。
多亏了张嬷嬷搀扶着。
好半晌,顾晚卿才回过神来,疯了一样,想要冲出府门,去找荀岸。
她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应该在去禹州赴任的路上,怎么会和四皇子、御林军杀进太傅府……
御林军乃是天子的亲卫军。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跑来太傅府杀人,定然是她爹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顾晚卿想要找荀岸问个清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思绪飞转间,顾晚卿的嗓子也干痒得厉害,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忽明忽暗。
她没走两步便踉跄跪坐在地上。
恰巧府门与长廊这边相隔一个外院。
院中厮杀不止,惨声哀嚎,此起彼伏。
府门外长身玉立的荀岸也终于隔空望见了长廊上跪坐在地上,伏地难起的女子。
恰在此时,皇帝的诏令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