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更早,他在那些潮湿的镜头里已经窥探片段,只是那时杨远意毫无察觉。
他不想孤零零地往前飞了。
他想困在方斐手心里,哪怕只是一滴稍纵即逝的雨。
“不怕再被拒绝一次?”
“不怕。”
杨婉仪问:“万一方斐也像俞诺那样玩儿你呢?”
“方斐是方斐。”杨远意说,“他不会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们都听不见病房外的呼吸轻轻停顿。
“去追他吧,小远。”杨婉仪朝杨远意一眨眼,“需要帮忙可以随时告诉我,比如……你那部拍不完的电影。我想,你这么放不下它,是为了方斐必须完成,对不对?”
“先走了。”
输入完毕点击发送,方斐关闭手机,走向楼梯的出口处。
那些话让他仿佛被分成两半,一时无法消化,鄙夷着自己居然听了那么久的墙角,一面又想为什么杨远意不当着自己说呢?
……是怕他不信吗?
住院部大楼外的花坛种着绣球,蓝色紫色,这几天阳光很好,花朵盛放着,几乎要垂到花坛前的长椅上。方斐忍不住多看一眼,随后发现俞诺正在长椅最尽头坐着,唇间咬着一根烟,正盯着绣球花发呆。
而目光停留半秒,俞诺忽然直视他的眼睛。
并无想象中压迫感或是紧张,方斐不闪不避,甚至呼吸间一身轻松。
若说之前或多或少俞诺是他和杨远意中间的一根刺,横在方斐心里,让他忍不住把自己和对方反复比较,现在和人擦肩而过时曾经妄自菲薄的心情不知怎么的就像也被拂过周身的夏日暖风拭去,成了轻飘飘的灰尘。
方斐无意与这个女人过多接触。
对方却不这么想。
“你是方斐吧?”俞诺的声音很好听,在女声中偏低沉,像她演奏的乐器,“听很多人提起过了,见了本人反而让我有点意外。”
方斐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和背后的绣球花。
他语速慢,不卑不亢:“俞小姐是艺术家,不在一个圈子,还能从哪里听说我呢?”
俞诺摁灭了烟:“比如曹歆然啊,你们认识的,不是么?”
真是个避不开的名字。
方斐“唔”了声,像是肯定,但更像一个简单的敷衍。
“小曹和我认识说来有点巧合,她主动找到我,想问问关于杨远意的事。”俞诺停顿片刻,眼神带了点小钩子,“抱歉,我可以提他吗?”
“没关系。”
俞诺朝他伸出烟盒,被方斐拒绝后从善如流地收好,笑意更深:“我没想到杨远意的魅力能让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神魂颠倒,杀上门来把我认成’情敌‘,还说什么要看看’到底有多像‘……很不幸,她失望了。”
“是吗。”方斐仍然没什么表情,“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你觉得谁在说谎?”俞诺反问,没期待他真的回答,“小曹是个很痴情的女孩儿,她说自己很嫉妒你,因为杨远意对你好,对你跟所有人都完全不一样。她还说,别人都看不出来,只有她知道我和你是最特别的两个人。”
方斐渐渐地皱起眉。
以曹歆然的疯劲儿,会跟她什么都说?
俞诺见他始终沉默着,又点了一根烟:“你和杨远意在一起过吧?”
“抱歉,无可奉告。”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俞诺偏着头深深望他,“只不过作为男主角拍《岁月忽已晚》的时候,你会不安吗?那部电影,好像是他拍给我的?”
“分内工作而已。”
“真的?”俞诺笑起来,修剪平整的指甲理了理耳边碎发,“要不是那部电影,我都不知道杨远意这么执着……这么多年了我跟他又不可能,反而谁爱惨了他——就像曹歆然——知道这个,恐怕食不下咽终日惶惶,你说呢?”
有风吹过,方斐嗅到了一点泥土中腐烂的青草味。
绣球堆成的浪漫中,女人也像一朵开了太久的花。
她时隔数年仍然鲜活明艳,却早就失去了生命力,大约凭什么赖以生存,一旦情绪得到释放就要加速枯萎。
他敏锐地捕捉到,俞诺那些轻佻的挑衅中好像唯恐他不会多想一个劲儿煽风点火。
可他大约不能叫她如愿了。
“既然已经不可能了,俞小姐何必长途跋涉过来专程看他?如果不是看他,你难道只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吗?”方斐礼貌地笑笑,“我赶时间,失陪。”
“你恨不恨他?”
“我不恨。”方斐说,“我和你不一样。”
俞诺愣怔了。
“电影,你看完了对么?他真拍给你的吗?俞小姐,有时过分自信也是一种悲哀。”方斐忽地想要跟她较真,“还是你已经发现其实这个’深情‘的剧本没了你,照样能自圆其说?如果是这样,你执念的恐怕不是杨远意吧?”
俞诺语塞:“你……”
她发现眼前的青年根本不在乎什么“替身”,甚至,他居然戳破俞诺深藏的阴暗。
“俞小姐,你们的往事我没兴趣,你对他的感情是爱是恨好像也与我无关。”方斐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唇角,“杨远意会想清楚的。”
正常人听见白月光或者刻骨铭心的恨,都会诚惶诚恐地退缩,不敢再觉得自己独一无二。纵使再强行想开了,这也是一道磨不平的阴霾。
她以为方斐和曹歆然一样,迟早都走不出来。
但这手段似乎失效了。
“至于那部电影。”方斐目光竟有些怜悯,“你们越提醒,我反而越坦然了,所有的角色里最于心有愧的难道是我吗?”
说完,方斐静静地等了会儿没有俞诺的后文,略一颔首算作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