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意没动,铃声与振动仿佛让好不容易平静的空气起了一丝风波。日落,天空被染成了橘红,没有云彩,残阳沉静如血。
响了会儿后电话那头的人像不耐烦,径直挂断了。
陌生号码这时都成了定时炸弹,杨远意暗中松一口气,正想说几句话缓和方斐话里的刺,手机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他心里一跳,还没去看来电显示,方斐先一步把屏幕递到杨远意眼底:“你姐姐的。”
杨远意“哦”了声,大起大落让他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杨婉仪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有所疑惑,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喂?”
“最近警惕性挺强的呀?看到我的号码才接了。”女声有些甜,带着欢快的笑意,也不顾杨远意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我刚回国,你这会儿还在榕郡吗?”
姐弟两人小时候关系疏远,长大以后反而亲密,听她没心没肺的语气,杨远意忍不住打趣:“你还有空关心我?”
“哎呀杨小远,不要太记仇,我这不是立刻准备来看你了么?”杨婉仪笑开了,“什么时候出院?”
杨远意:“不太清楚,可能过段时间。”
于是那边说:“有几年没去榕郡玩了,前段时间听朋友说那边最近新建了不少景点,还挺好逛的……医院在哪个区,我订个离你近的酒店。”
杨远意猜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知道你是顺便看我。”
“别这样么,我好歹还记着关心你的。”
他问:“公司的事不用你管吗?”
“哈哈哈!”杨婉仪那边听着有点吵闹,但仍掩不住她言语中的兴奋,“妈妈替我看着呢,她巴不得我每天玩得乐不思蜀,她好找机会把我开除了换人。”
杨远意听出她不满,似乎和邢湘又闹了矛盾。
这段时间杨远意一心扑在电影上,再加上受伤,和邢湘本也不太亲近的母子关系更加疏远。听杨婉仪这么说,他猜想嘉尚大概是出了什么事让她烦躁,也可能,经过离婚的风波,杨婉仪与邢湘闹了其他的矛盾。
但自从杨婉仪与陈遇生结婚,嘉尚就交给她料理到现在。
怎么突然提到“换人”?
杨远意眉心皱了皱,没有多说什么。
“那你来玩儿几天吧。”杨远意转念又问,“刚才那个电话也是你打的,新号码?”
“哎,差点儿忘了。”杨婉仪把手机拿远些,欢快地招呼,“来,你们俩都好久没见过面了,电话里聊几句——”
她这么兴奋,杨远意正要应,忽地回忆起两人的交友圈并无太多重合,能让杨婉仪兴致勃勃的人则更加屈指可数。
目光一抬一放,宛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姐。”杨远意低声拒绝,语气不算强硬但很坚决,“医生来了,我要换药做检查,晚点再跟你联系行吗?”
杨婉仪顿了顿:“这么突然?那好吧你先休息,我去玩喽。”
杨远意点头,挂了电话。
心中大石却尚未落地,他把手机收好,对上旁边那双深黑眼瞳。
通话时间不长,但方斐从头到尾除了最开始那句“你接电话”就连看也不看他,更不表流露出任何好奇。他越淡漠,杨远意反而越忐忑不安。
换作以前,方斐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就算不问都能看出。
“他真的没那么在乎我”,念头一经出现,好似凭空被什么压住喉咙,每个字都需要再斟酌了。杨远意自诩从来对旁人情绪拿捏得到位,他敏感,连作品的风格都细腻真实,轻易就能看穿谁。
方斐曾经是白纸,对着他不加掩饰地任由涂抹。而现在白纸泼了墨,看着仍简简单单只是换了个颜色,但却令他无处下笔了。
“是我姐姐。”杨远意说,听对方“嗯”了声,没瞒住自己的猜想,“她和俞诺估计在一块儿,你刚看到的那个号码可能是俞诺的。”
这次方斐没有立即给反应。
每当提起俞诺,杨远意会想起屏州30摄氏度的闷热春夜,方斐看他那个伤心的眼神。于是什么也说不下去。
夕阳彻底沉入一片云,满天橘色霞光渐渐黯淡。
晚风有了冷意,方斐的呼吸小幅度起伏两三下,好似不认识这个名字似的。他始终垂着眼睛,不看杨远意神色,从长椅站起身。
他把拿在手里的一瓶水放在轮椅侧边袋中。
“我饿了。”方斐没听见刚才语无伦次的琐碎字句一样,推着轮椅往前走,“先送你回去,晚上跟申灿约好去散步,就不来了。”
“……好。”
可能连着几天饮食清淡,舌下泛起苦味,直到方斐离开也没有散。
这次听着凶险,但比起内出血和脑震荡,后背烧伤其实是最严重的。杨远意最初被迫送进ICU,也是因为医生担心重度烧伤引起一些并发症。
好在身体素质尚可,能翻身、自己坐卧后检查过几次,烧伤面积不大,很快就转好。最初感觉差不多了,杨远意就想出院,可他脑子仍然浑浑噩噩的,不得不接受自己还要静养的事实,这时听说杨婉仪要探病,出院的事也拖到了后面。
朋友安慰他:“反正你现在手上没项目,《岁月忽已晚》后续送电影节和影展的事又不用亲自过问,多养几天吧。”
杨远意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