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默不作声地将分别的三四天消弭于无形。
上次见面还是在医院,尽管互相关心,因为赵以川的伤势,言语间始终带点剑拔弩张。而后裴哲为着赶时间去开会,说完“搬去和我住”,连一句叮嘱都没留给赵以川。
紧接着相隔千里,每天聊天就两三页,能说的有限,直到赵以川主动要来接他。
坐在副驾驶,裴哲眼眸一垂,只看得见那束粉玫瑰。他心不在焉地数了两次,第一次18朵,第二次19朵,看漏了最边上挤着一朵小花苞。
车窗开了一条缝,机场高速上赵以川开了90码,风声呼啸,花瓣随之微微颤动。
没有音乐,赵以川开车开得很沉默,裴哲就更不说话。
在东京的樱花树下、镰仓的见晴台山顶,尚可用“情难自禁”来麻痹彼此,说服自己那个吻是风景和气氛推动的结果。可今天只是个普通的春天夜晚,不见星月,风和云层都没什么特别,车内的陈设不变,赵以川的香水和体温也不变。
裴哲看似只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赵以川的亲吻,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刚才是主动抓住赵以川的衣服侧边的。
他对赵以川有好感。
肯定这一点后,裴哲并未停滞不前,只是进度缓慢。
从三番五次去赵以川家,再到提出一起去东京看樱花,都是想确认他们到底能不能进入约会阶段。而温泉和山景超出他的预期,如果不是演的,那赵以川明明对他也有感觉,可赵以川什么都没说,只是吻他。
很多人辩论的言语和行动哪个重要,裴哲其实无所谓。
前一段感情太失败,也太戏剧化,他饱受困扰了好几年。即便在心里无数次地自我安慰“爱情不是必需品”,裴哲却始终仍有那么一点点的期望。
繁重工作时常让人精疲力竭,绿府公寓冷清得不像话,他不养宠物,不约会,不搞一夜情,跟苦修似的过了几年,仍无法说服自己能余生接受这样的孤独。裴哲大概从小到大拥有的太多了,就不能忍受长久的寂寞。
如果可以再遇到一个让他有感觉的人,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主动?
答案是会的。
他不在乎形式,仪式感,浪漫的纪念日。
但他很需要一对一的永远专注,需要诚实、依赖以及安全感。
他希望赵以川会是那个人。
现在看来,赵以川虽然没挑明过却也不抗拒,所以到这一步,换作正常的互有好感,那他应该对赵以川提: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问题在于他们不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节奏。
他们已经结婚了。
没有法律效力、却早已生成道德约束的一纸合约与红色结婚证一起,将他们强行捆绑三年的同时,也像一个生活同他们开的滑稽玩笑。
如何在成为合法伴侣的基础上,再谈恋爱?
还需要热恋期吗?
给对方试用时间确定两人是否合拍,或者告白以后就安安稳稳地维持现状?
裴哲没经历过,也嫌少遇到有类似体验的亲朋好友。
注重逻辑推理和科学实践的人,第一次面对横在面前的命题无从下手。没有假设,也没有论点和数据,全靠直觉前行。
小时候听寓言故事,讲小马过河,面前,现在也是一条摸不清深浅的河流。
裴哲决定淌过去。
他是行动派,没什么犹豫就下决心亲自试一试深浅,如有困难,再谈解决手段。
这些不好对赵以川言明的胡思乱想转了一圈,总算有了个大致轮廓。裴哲再抬起头,心里已经轻松不少了。
宝马车驶入了绿地公园边那条幽静的小路,刷了门禁卡。
到车库,赵以川帮他拿行李——其实也就一个包——然后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安静一路到这儿了,裴哲从飞行后的四肢疲软中恢复,重整旗鼓,打算接下来进行另一场试探与博弈。
电梯升到楼层,打开,裴哲走进玄关换鞋,状似自然地问:“住得还行吗?这几天。”
“说实话,不太。”赵以川笑笑。
把皮鞋塞回柜子里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裴哲脸上看不出异样,他问了句“怎么”,拿起玫瑰,打算进厨房找个玻璃瓶。
赵以川第一次送他玫瑰,裴哲想放久一点。
赵以川跟着他,寸步不离,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
“你平时一个人住……也习惯吗?”他问。
裴哲正翻箱倒柜,这话却听得真真切切。
他大致知道赵以川想问什么,无非温度那一套——来过他家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会批评这里没什么生活气息。
对那些人,无论关系好的朋友、例行询问的长辈,裴哲的说辞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因为平时还是工作为重,能住就行,东西放多了不好收拾,以后不一定在这儿长住,绿府很多东西不太方便……
但这些都是借口,裴哲不想对赵以川敷衍。
他不着急答,赵以川就在原地等。
裴哲找了会儿,终于自橱柜深处摸出一个玻璃花樽。
前两年回国后刚搬进绿府时,林薇送的礼物。她设计,她的爱人亲自烧制,世界上独一无二,林薇说这是她们俩的结晶,希望裴哲沾沾好运找到真爱。
瓶身有扭曲的波浪纹,注入清水,就会模拟出清晨阳光洒向海平面的波光粼粼。
裴哲没用过,以前一直遗落,这会儿找出来了,却觉得很合适。
他略显笨拙地往里加水,拆开外文报纸裹着的玫瑰,拿出来后也不在意有没有醒过就往里塞,动作不细致,冷不丁被没刮干净的刺蛰了一下。裴哲忍着那阵痛,若无其事地继续摆弄玫瑰,这回他一支一支地数清楚了,19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