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那女子忽然笑了,“杜杜鸟,你的嘴既然这么硬,我也只好将你带回去,交给我们君主发落了。”
他拉着我从后院进去,屋子破旧不堪,微弱的灯光透窗而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搜过了,东西不在这小子身上。”
那女子气得面色发青,甩手噼里啪啦打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两颊红肿,但那少年兀自笑嘻嘻的东拉西扯,死不认账。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他如此卖命。
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道:“解开他的穴道问问。”
少年吐出一口血水,嬉皮笑脸道:“我的身子都被你摸遍了,你看能藏哪里?”
屋内静默,片刻后,只听杜杜鸟呻吟几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反手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在他身上仔细搜查,只搜出一些胭脂香粉等女孩子用的东西,气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东西藏哪里了?快说!”
艳少揽着我的腰,轻如飞燕般掠上屋旁的一颗古树,视线正好可以看到屋内情形。
可随他怎么叫,那两名老僧仍是充耳不闻。
一个中年农妇站在屋内,眉目普通,身材瘦小,眼睛不大却莫名威严,周身有一股非凡气度。
少年又叫道:“非礼啊,大师,佛门净地,你们怎么能让她如此胡来……”
她冷冷地盯着杜杜鸟,道:“三日前,你在聊城得到的那个东西,现在何处?”
女子闻言更怒,脚下用力,冷笑道:“快交出来!”说着蹲下身子,伸手朝他身上摸去。
杜杜鸟道:“你说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生得细皮嫩肉,脸被那女子踩得变了形状,唯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杀猪般叫道:“两位大师救命啊,这小娘子要杀人抢劫啦。”
那农妇面无表情,忽然朝旁边斜瞥一眼。杜杜鸟的衣襟立刻被一只大手攥住,先前的那个男声喝道:“臭小子,说实话!”
忽听一声轻响,少年的长剑折断,身子飞起远远跌落在石阶上。一名女子乘胜追击,抬脚踩住少年的脖子,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杜杜鸟道:“我真不知——”
这时,眼看那少年渐渐不敌,我抬头看着艳少,他清俊的容颜恍如冰封镜湖,没有丝毫表情。
蓦地,青光一闪,一道血线已然顺着他的侧脸流了下来。
我这些日子得艳少指点,对武学了解渐深,知道能使出这种掌风的人,自身必须具有极深厚的内功,而这两名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居然练成如此沉厚的掌力。
那人晃动手里的匕首,冷冷道:“我不想听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有一句不实,我就割下你一只耳朵;两句不实,我就砍下一条腿;三句不实,我就要你的命。你听明白了吗?”
那两名少女赤手空拳,玉掌纤纤,招招致命。她们久斗不下,不免露出焦急神色,掌风越发凌厉。青年少年身法诡异,游刃有余,可是要想冲突出去,却也非易事。三人越斗越慢,都用上了内家功力。二女的掌风缜密沉稳,每一招都隐有风雷之声。
男子说到这里转过脸来盯着他,大约四十来岁,面色赤红,一道疤痕由左眉越过鼻梁直至右耳,丑陋狰狞之极,狭长的眼睛宛如刀锋般冷锐。
我不曾见过艳少使剑,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那青衣少年的身形剑法与凤鸣有些相似之处,每一式都含有许多变化,诡谲灵幻,连绵不绝。
杜杜鸟吓得两腿直抖嗦,忙不迭地点头道:“那东西……我藏在明玉坊了。”
艳少握着我的手在一棵柏树的浓荫下站定。他身形如鬼魅,那三人斗得正酣,两名老僧专心观战,竟无一人发觉。
“明玉坊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月光下,两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合斗一名青衣少年,三道人影宛如幻电般飞舞,寺前站着两个眉毛花白的灰衣老僧,四只眼睛死死盯住寺前缠斗的三人。
“在聊城,是一家妓院。”
他不答,脚不点地,身行如风,片刻已经望见一座巍峨古寺,周围树木参天,葱郁浓密,正是青莲寺。
“那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微微惊讶:“这样也能听出来?”
“是一个姑娘给我的。”
他道:“听声音,似乎有人使用本门剑法。”
“她叫什么名字?哪门哪派?”
我见他刚刚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好奇,不由得问道:“怎么?”
“我不知——”他正要说不知道,忽然想起不能说这三个字,连忙住嘴。
他道:“去看看。”
男子与那农妇对望一眼,那农妇不动声色道:“继续说!”
我静息凝神,隐约听到一阵兵刃相交的打斗之声。
“三天前,我听说孟家庄的孟老头,要娶明玉坊的头牌艳妓玉儿姑娘去做十七小妾,就想着去给那个老色鬼捣捣乱……”
他苦笑道:“疏狂,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其实我并非……”说着忽然住口,眉头微蹙。
中年男子讥笑一声:“你也看中那艳妓了?哼!你小小年纪倒挺风流。”
我也忍不住叹息,没办法,我始终觉得亏欠小谢。
杜杜鸟不理会他的讥讽,继续道:“谁知那天,有许多赣鲁一带的绿林人物前去祝贺,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搞了些迷药,想等晚上再去。结果,晚上等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十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我虽不敢自命英雄,却也懂得怜香惜玉……”
“我也知道这一招险得很,但实在是出于无奈。”
闻言,那农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冷哼一声:“马屁精!”顿了顿,叹息道,“你兵行险着,只怕日后会有大麻烦。”
我见一副乳臭未干却自命风流的模样,也不禁好笑。
我笑道:“是啊,反正有你在,谁也不敢欺负我。”
杜杜鸟面不改色。“我用迷药熏昏了几个人,把那女子救了出来。然后,她就将那个包裹塞给我保管,说三日后找我取回,说完就走了。当时后面孟家庄的人追过来,我也顾不上去找她……不然,我一定会将那包裹完完整整地交还给她。我堂堂一个男子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岂能为此受她的恩惠,叫江湖朋友知道的话……”
艳少淡淡道:“管他呢。”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那男子厉声喝道:“那包裹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我吃惊道:“好厉害的轻功,是什么人?”
杜杜鸟身子一抖,忙道:“就是些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珠宝……还有一个墨绿色的铁盒子。”
我尚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凉风拂体,两道人影恍如离弦之箭般掠过,转瞬不见,身法之快,实属罕见。
农妇微微动容,沉声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忽然,他将我拥进怀里退后两步。
杜杜鸟忽然叹了口气,道:“那盒子根本打不开。我也很好奇,准备等天亮去城里找个开锁匠,谁知道还不到天亮,孟家庄的人就追来了。我便逃到明玉坊将东西藏了起来……后来,不单单是孟家庄的人追杀我,就连远在南海的七海连环岛也来追杀我,现在你们也来了……”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四周宁静,月光清幽皎洁,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钟鸣。
他抬头看着那农妇,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就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他垂目看我,眸光晦涩难明。
农妇微笑道:“你若没有说谎,自然不用死。”
我停步望着他,柔声道:“我们不管这件事了,好吗?”
他连忙道:“我要有半句谎话,叫我不得好死,绝子绝孙。”
我心头一跳,猛地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我让风净漓带信去南京。我的一举一动根本休想瞒过他。他是千年狐狸,我这点道行实在太浅了。
“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他静默一会,忽然轻叹道:“傻瓜,我担心你这一片盛情会惹来麻烦。”
“圆脸,大眼睛,大约二十一二岁,身材高挑,很漂亮。”
我笑,“再坏也坏不过你去,你都不在乎,我怕什么。”
农妇沉吟片刻,看着那疤面男子,似乎在询问什么。
他侧头看我:“江湖人士认定你是个助纣为虐的坏蛋,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那男子对她微微摇头。
我故作委屈地长叹一声,道:“还能有什么想法,除非你不帮汉王。”
两人静默一下,那男子道:“你带我们去找那铁盒。要是让我发现你有半句谎话,哼!”手中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意思不言而喻。
他微笑道:“有关汉王一事,我们说过要各尽其力。现在,你已不是御驰山庄的庄主,有什么想法?”
三人当即出门上马,连夜疾驰而去。
我一愣:“什么话?”
这时,月至中天,夜色正浓。我看着他们的背影,问艳少:“现在怎么办?”
他忽然道:“疏狂,你还记得我们在大明湖说过的话吗?”
他抱着我掠下地来,道:“折腾了一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他相处的日子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相助汉王谋反,可是这几日汉王连连催他回去,他却毫不理会。他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思,仍旧事事顺着我,搞得我颇有些愧疚。可谁叫他要谋反呢?他若是干别的事,我必定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