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是因为你!”他冷冷地看着我。
这话岂非等于承认了身份?
我错愕,忽见他左臂缠着一块白布,顿觉刚刚的话有些过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楚天遥,你中了本教的剧毒‘红莲之心’,还有力气再战吗?”
他似也觉得自己失言,沉默不语。
林千易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名白衣人,忽然笑了。
忽然,他苦笑道:“或许我是过于放心了,二十年来,我从不知世间有什么事是他所办不到的。即便群山在他眼前崩裂,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我太习惯这种感觉了……”
一时之间,燕宋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千易的身上,唯有沈醉天一脸坦然,似乎早已知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叹道:“我看着艳少,你去休息一下吧。”
林千易是白莲教的人?
我重新回到房里,透过屏风看着艳少的影子,心绪渐渐安静下来。
闻言,众人都是一呆。
神经一松弛,才觉出全身的疼痛,胳膊和胸口的伤都已裂开,血迹凝成黑色。
短暂的静默之后。艳少看着林千易,淡淡道:“原来你是白莲教的人,这倒叫我有些意外。”
林千易这武功真邪门,像万能胶一样粘上就躲不掉。他既是白莲教的人,那么他企图控制御驰山庄便不无道理了。永乐年间,唐赛儿造反失败,她的手下想必都藏身江湖,变成了地下工作者,企图东山再起吧。
唯有那两个白衣人静立不动,面巾罩着他们的脸,看不到表情,目光却是异常的精锐凶悍。
我躺在床上,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遍,深切地感到金庸古龙两位大师果然不曾欺我啊——江湖真不是一般的险恶,弱肉强食的嗜血生活,不是什么人都能过的。想我方怡也就一现代宅女,平日足不出户,人生财产安全都交给了警察叔叔,故而没什么好担忧的。现在到了明朝才知道封建社会的可怕。幸亏运气够好,套牢一个艳少,否则……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沈醉天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迹,虚弱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其余几人均被震晕。
不知风净漓此刻是否已经见到朱瞻基?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林千易靠在一堆废墟上喘息,面如死灰。
我起身翻了翻日历,马上就是五月了,希望事情顺利,不要再生枝节。待艳少毒解,我便设法拐他退出江湖,不问是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
他揽着我走回廊下站定,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倏忽变得深沉锐利,如一道冷电扫过。
世间的事情很奇怪,常常不按常理来。话说我梳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敢合眼地守在艳少的床前,扮痴情状,想他睁眼看见我时,该是多么的感动。
他面带微笑,目光温暖而泰然,三千银发披垂而下,映着一张俊朗的容颜越发苍白。
谁知道,我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再张开眼睛,已经在床上了。
我随即便感到一股暖流自腰间流窜全身,不敢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艳少躺在我的身边,眨着一双浓密的眼睫,浅笑盈盈地看定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倾吐不出,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抢先道:“不要说话!”
他似知我心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傻了?”
我睁目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张口欲言。
我握住他的手,亲吻他修长美丽的手指,大颗的泪珠滚落在他掌心。他的手掌微微一颤,随即低头吻我的面颊,一双漆黑的眸中尽是怜爱之意。
漫天灰尘之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我将要倒下的腰身。
我心头悸动,不能自禁,泪一再落下。
紧接着,便听得一声雷霆震怒般的巨大轰响,周遭石土齐飞,大地晃动。
他忽然伸手按着我胸口轻轻推拿,柔声道:“伤势未愈,不要激动。”
与此同时,依稀有一声尖锐的鸣响直奔我的后脑,夹杂着两声凄厉的惊叫。
我感觉有一股暖流渗透周身,说不出的舒畅适意,片刻后便有极强烈的困乏之意,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的灰色袖袍翻舞若狂涛海浪,一股强劲的掌风席卷得我站立不稳,目不能视,嘴里觉出一股腥甜之味。
醒来时,天色熹微,室内一支残烛将灭未灭。
我空前惊骇,凌空反手斩出强弩之末的一刀,顿时那股掌风稍弱,我乘机落地转身。
艳少闭目躺在身侧,呼吸匀净,白色单衣的领口微微松开,精悍的胸肌在红烛映照下泛出诱惑的光泽。
我胸口一窒,不能呼吸,急忙飞掠避开,谁料那掌风似有强大的黏性,像影子般追袭着我——原来那日在曲阳县的蒙面人是他,难怪一见林少辞便避开了。
我痴痴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替他拉好被子,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准备亲自去做早饭。说起来很惭愧,身为人妻竟从没为丈夫做过一次饭。
他忽然暴怒,袖袍无风自动,身子倏忽飘至跟前,雄浑的掌风无声无息地拍到。
我正要弯腰穿鞋,忽然被一只大手捞了回去,一把慵懒沙哑的声音贴着耳朵道:“再睡一会。”
“这个时候还假惺惺做戏,你不累吗?”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回身吻一下他的脸,笑道:“我去做饭。”
他转身看着我,冷笑道:“容疏狂,我养育栽培了你二十五年,今日……”
他微笑:“饿了?”
林千易一挥手,左侧的白衣人身动如电,起手一道幽蓝冷光,直取沈醉天。
我奇道:“你三天没吃东西,不饿吗?”
他抬眸,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当然饿!”他坏笑着缠住我,伸手解我腰间的襟扣。
我纵身掠到西厢廊下扶住他,“你怎么样?”
我握住他的手,学他的语气道:“身体刚好,不要冲动。”
我转头去看凤鸣,顿时大吃一惊——他背靠廊柱,半个身子鲜血淋漓,长剑已然折断,苍白的脸上一道血痕自左眉划过额头,触目惊心。
他的胸腔一阵震动,低笑出声,“只是看看。”
沈醉天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一袭白衣溅血如花,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我微微脸红,“又不是没看过。”
威胁最大的是林千易,和他身后的两个白巾蒙面的白衣人,想必就是神秘高手了。
他不答,径自解开我的衣襟,低头细细亲吻那道疤痕,半晌抬起头,轻轻叹息一声。
燕宋萧海四人各自挂彩,面上均有痛楚之色,其余二人也都受伤。
我不愿他感到内疚,捉住他的手,笑道:“我饿了,得去做饭。”
十七人此刻只剩下九个。
他摩挲着我掌心的老茧,戏谑道:“舞刀弄剑的手,也会做饭?”
我的胸口灼灼疼痛,两臂酸麻,却兀自强忍着,不敢外露一丝倦意。
我笑嘻嘻地臭屁道:“会得还多着呢。”
众人应声而退。
他倏忽起身,笑道:“好,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林千易忽然喝道:“都退下!”
我连忙道:“你先躺着,做好我来叫你。”
我与他周旋在一片巨大而细密的刀光剑影里,飞身如电,忽左忽右,指东击西,围攻的黑白两色身影一个个倒下去。
他不理我,只管下床穿衣,我无奈,俩人携手到灶房忙活一阵,我按照自己往日的饮食习惯,整出了四菜一汤和热腾腾的米饭。
沈醉天终于出手了。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草,叹道:“我本以为煎药已经很难了,原来做饭更不容易。”
蓦然,天地之间顿起一股寒气,宛如从酷热盛夏瞬间坠入冰雪严冬,而四周的杀气却由原来的十分减至三分。
我忽地想起那日在客栈,他为我煎药沾了一脸的灰,不觉又感动又好笑。
我胳膊上的伤口已然裂开,渐感吃力。
当我们端了饭菜出来,正遇着凤鸣打水洗脸,他惊得目瞪口呆,一盆水全洒在了身上。
我不敢分神,急舞刀光如白练,浑然肃杀的一片静默中,接连发出两三声短促的惨叫,周身杀气稍弱,随即又有三道白影加入进来。
我笑道:“快洗洗吃饭了。”
顷刻间,数道劲风拂体,五人的利刃又至。
艳少不知是饿了,还是我的手艺真的很好,总之是非常捧场,倒是我自己没吃多少,看着他便觉得心里胃里都是满满的。
我当胸斩出一刀,逼退他们,侧头朝西厢房瞥了一眼,燕宋萧海四人已经跟凤鸣动上了手,飞舞还没出现。
饭后,凤鸣拿了一大叠的信件出来,他正喝茶,头也不抬便淡淡道:“稍后再说。”
沈醉天仍然没有动。
凤鸣微微一怔,随即退了出去。
我挥刀如练,杀气酷烈而决绝,纵横肆意。庭中精心育植的绿树红花,在几人交织的凌厉杀气下纷落如雨。
我坐在对面,偏头痴痴地看他。
另外五人似闻了血腥而发狂的猛兽一般,怒吼着扑了上来。
他放下茶,握住我的手,笑着提议:“出去走走?”
我横刀于眉,迎身而上,血光宛如雨点般倾洒而落,一颗脑袋滴溜溜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摇头。
话音未落,左右各出三人,六道人影倏忽飞至,招式简洁凶狠。
他沉吟一下,坏笑:“嗯,那么我们继续上床……”
林千易仰头大笑不绝。忽然,他顿住笑声,左右一瞥,冷冷道:“你们都听到了,还愣着干什么?”
我笑出来,反握他的手,道:“你怎么知道解药不在盒子里?你都没有开锁。”
此言一出,燕扶风面如死灰。
他微笑道:“飞舞一向好大喜功,得到解药,怎么会让天池三圣送来?”
我拿起裁云刀,一寸寸抽刀出鞘,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白日做梦!”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倒挺了解她嘛!”
林千易面无表情,眸光幽深闪烁,半晌方才道:“好!只要你杀了楚天遥,我就既往不咎。”
他笑道:“我已经谴她回镆铘山思过。”
他说完,转头看着林千易。
我道:“我也要去镆铘山。”
“疏狂,老庄主一向疼爱你。这一切都是因为楚天遥,只要你杀了他,表明态度,我相信老庄主他一定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