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眉间发青,双手冰冷,自然是身体不适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
“你懂得还真多。”
在他身后,又走出一位青衣公子,大约二十六七岁,双目炯炯,也不见得有多英俊,却自有一种清贵高华的气度。
我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往楼梯口走去,刚一摸到扶手,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体内似乎有两股冷热之气上下乱串,忽冷忽热,难受得厉害,竟然两眼一黑,一头栽下去,什么也不晓得了。
此刻,两名黑衣刺客已被制服,雅阁前的珠帘被人撩起,走出一名白衣少年,正是路上遇见的那位。
迷糊间,感觉就像被人塞进了冰箱,瑟瑟发抖,连眉毛头发都结了冰也未可知,仅凭借着混沌之间的本能,探索一点温暖,似溺水的人寻求救命的草。
尽管我经常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这样的场景,自己偶尔也写青楼女杀手的故事,可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情急之下胆战心慌,转目见林少辞神色自若,顿觉奇怪——我是没有武功,他可是御驰山庄的少主,武功何以如此不济?除非是假装。
身体时冷时热,意识浮浮沉沉,周而复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莫名的畅快舒坦。蓦然之间,头顶好像被人猛拍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疼得我顾不得淑女形象——“他妈的,是谁暗算我?”
我话没说完,就觉全身一麻,动弹不得了。秀珠面上挂着一丝阴狠的冷笑,她将我与林少辞朝角落里一扔,侧身藏到帘后,抽出一柄雪亮的弯刀。
静谧中有人轻笑了一声。
“有刺客,快走!”
我睁眼迎上一双湛亮深邃的眼眸,唇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线,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流溢而出。
恐慌的潮流是惊人的!我不及思考,拉起林少辞就要往外跑,忽见那位秀珠姑娘还傻坐着,连她也一起拉了。
“你的生命力真顽强。昏睡三天,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骂人。”
我正准备调侃他两句,扳回刚刚的一局,忽然眼前一花,两道黑线闪电般射向那间雅阁,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的铿锵声,黑黄两团身影纠缠一片。楼阁的朱漆栏杆蓦然断开,有人陆续掉了下来,满室骚动,人们叫喊着往门口跑,挤成一团。
“昏睡三天?”我几乎要跳起来。
我斜眼看着林少辞,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好奇的。
“别动,你身中寒毒,又喝过多的酒,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从鬼门关捞回来。”
她坐定刚一拨弦,对面便有人先她一步亮出嗓子:“大江东去——”清亮的歌声,穿透这一片吵闹的沸腾,破空而来。喧嚣的楼内蓦然寂静,人人抬头望着楼上的那间雅阁。
他伸手按住我,我这才发现,身上那套灰色男装,不知何时已换成了白色丝绸春衫,胸口那两团本来似有若无的女性特征,此刻异乎寻常地突兀起来。而这该死的书生就斜卧在我身边,单手支撑着脑袋,一双贼眼毫不忌讳的来回扫瞄,嘴巴里居然啧啧说道:“真没想到啊,天下竟有你这样的女人,连后庭花都懂得。”
这时,老鸨带了一位怀抱琵琶的绿裙姑娘过来,模样极为端正娴静,一双大眼秀而不媚,若卸去面上的妆容,绝看不出是位风尘女子。
哈!听这语气似乎是在赞叹我博学呢。他这会的神情吊儿郎当,像足了一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哼哼,终于露出狼人本色了。
我一愣,这人整天不说话,开口就能噎死人。一会儿像座冰山,现在倒又俏皮戏谑起来,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我很大方地让他看个饱,然后笑眯眯地道:“我的身材比那些青楼花魁如何?”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浅浅笑道:“管他呢,反正不是男人,就是女扮男装的女人。”
他微一错愕,忽然笑了。我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下流书生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眉梢飞扬着一股特别的魅力。
我好奇心大盛,凑近道:“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派头?”
他梳理着我的发丝,黑瞳深处闪烁着火花,一声慵懒而低哑的嗓音,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吗,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叫我感到惊讶。”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对面的雅阁珠帘垂地,门前站着两名黄衣男子,身姿直挺若一条线,双目炯炯环视四周,分明是路上遇到的那群护卫。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至少还有一样东西能叫人惊讶,至少有一样,那就是命运。朱元璋在讨饭的时候,他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当上皇帝。所以,别装出一副历经沧桑,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林少辞眼瞟对面,淡淡道:“只怕那最好的文君姑娘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我瞪着老鸨的背影,不甘心地哼道:“逛妓院当然得找最好的姑娘。”
晕,又口无遮拦了,这可是帝王专制社会。我连忙换上笑脸,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喝过酒,算是好兄弟了,你肯定不会……”
林少辞忽然道:“那么就请秀珠姑娘过来吧。”
“好兄弟?”他瞄着我的胸口,“单就你的胸部而论,或许可以。”
老鸨毫不惊慌,笑道:“公子是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文君姑娘虽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但若要论唱曲儿,还真要数秀珠姑娘。”
靠,有这么损人的吗,不过胡扯蛮缠,一向是我的强项,“孔子说过,友谊是不分性别的!所以,我们也可以做兄弟。”
我一拍桌子,佯怒道:“怕咱们没银子吗?”
“我只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文君姑娘今晚身子不舒服,您想要听曲儿,我们秀珠姑娘——”
“算了。你让开,我要走了。”
“无锡的小曲颇有盛名,不听太可惜了。”我干笑一声,转头看着老鸨,用电视里常见的嫖客口吻道,“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姑娘找来,给咱们唱唱曲儿。”
他微笑着站起来,一袭淡蓝色的衣袍直直垂到地上,好像澄澈碧蓝的天幕忽然飘至眼前,有一种宁静而深邃的幽远。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莫名的高大与庄严,隐有一种令人不容忽视的王者风范。
“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个爱好?”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却是坦然落座,显然对这样的场所并不陌生。
我没来由地心头一跳,赶紧起身下床,两脚刚一落地,顿时吃了一惊,这房间好像在微微晃动,一个念头立刻涌上来,“地震?”
我料定必是青楼无疑,这项娱乐业在中国历史上那是相当的源远流长,岂能不去见识一下,当下也不跟林少辞打声招呼,抬脚便往里冲。待他回过神来,我已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住,脱不开身。
不待他回答,我已一把掀开那道厚厚的深色帘幕,随即又倒抽一口冷气。
出客栈往左一拐,便是一条热闹的大街,跟我在成都逛过的文殊院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倒是前面那座张灯结彩的红楼很是醒目,里面莺歌笑语不断,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
眼前是一眼望看不到边的茫茫烟水,澄碧如镜。湖面上聚拢了层层淡白色的轻烟薄雾,缥缈轻灵得不似人间。朗朗星空下,一弯明月与漫天星斗齐齐倒映在水中,好似落在碧澈湖底的美丽宝石,珠光璀璨,华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嘴角隐有笑意,“那就走吧。”
我隔了半晌才明白,自己是在一条船上。而此情此景,真正当得起一句: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
我连忙一把拉住,赔笑道:“天色还早,去逛逛也好。”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风,一声温柔的嗓音道:“湖上夜凉,披件衣裳吧。”
“哦,那你休息吧,本想带你出去逛逛呢。”他说着转身欲走。
“这是什么地方?蠡湖?”
我干笑一声:“正要睡觉,特意看看房门关好了没有?”
“聪明!这就是当年范蠡携西施泛舟的地方。”
我吃完晚饭,洗了个热水澡,穿好衣裳,欲出去逛逛古代的夜市。刚打开门,便看到廊下的林少辞像座冰山似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我:“要出去吗?”
他挺直身姿,抬头远眺。湖水映着他的身影,淡蓝色的衣衫飘拂,影随波荡,宛如一株寂寞的水仙。
因为昨夜的雨,道路泥泞不堪,直到日暮,方才进入无锡城,宋清歌挑了一间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客栈住了。
我突然想起,直到此刻,尚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夜无话。
“你是谁?”
燕宋二人互看了一眼,面上都有惊讶之色,林少辞始终一脸淡漠。
“一介闲人。”
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何方神圣,竟带了这么多护卫出行!
“骗子!”
片刻,一群人吃喝完毕。那群黄衣人分成两对,一队进房休息,另一队走出客栈守卫,两人一组的守住四面八方。他们并无人指派,却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显是主人训导有方。
“呵呵,昔年范大夫与西子佳人驾舟游湖,你把我当成他,也未尝不可。”他侧转头看我,眼底有股促狭的意味。
我们进入大堂,只见店内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一色的明黄衣衫,独不见那白衣公子。他们人数虽多,却悄无声息,见到我们进来,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哈,口气倒不小,你自比范蠡,我可不屑做西施。”
江南的天色多变,黄昏时分忽然下起了雨。一行人疾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一家荣福客栈,那红色招牌早已褪了颜色,斑驳得不成样子。
“哦?”他轻挑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