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的几秒里,他的心脏仿若被一只手攥紧。
周亦衡其实已经隐隐得到了答案。刀削般的下颚凌厉如刃,薄唇紧抿。
只是他不愿意接受那个答案,所以他还?在等待。
她的乌睫轻垂,思忖了很久,方才轻声开口:“来不及了,亦衡。”
周亦衡手背青筋暴起,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面?无表情。他听?见了个他从?未想?过的答案。声音嘶哑地问她:“什么来不及?”
他好似站在了幽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正在往下坠落。
“我们确实已经认识很久了,从?年幼时至今,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已经相识。但是这么多年里,你的世界很广阔,里面?有很多人?,我好像一直都抓不住你,充满徘徊与不确定。我始终不确定我们的结局,只是被时间推动着在往前走。”沈弥很平静地在叙说,“但是他不一样,在他身上,我能有很多笃定,不用有什么徘徊不定。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坚定的爱意。
那是不论任何人?跟她一起站在他面?前,他都会朝她伸手的坚定。
是养父母不曾给过,亲生父母不曾给过,前任未婚夫不曾给过,这个世界不曾给过她的坚定爱意。
她初次品尝,食髓知?味,深深沦陷。
他叫她相信那一句话的存在:天地间,自有强大的温柔,风雨不改,彼此坚定忠诚。
周亦衡双眼红了些。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被她提前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以后。但是我已经给了你很多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掌握住,她也再给不了他更多的时间了。
以后,她想?给周述凛。
她轻声说:“错过是没法重来的,亦衡。”
周亦衡终于?敢确定刚才隐隐的感觉——她对周述凛的那份偏爱。几个字于?喉间艰难滚过,如同粗沙:“你已经喜欢上他了,是吗。”
沈弥没有否认。
不能确定是在哪一次。
是那本没有错版的书,是那句被他发现且记下的手写诗,是哪一次微醺的酒后缠着坐到他身上,是在哪一次惊险又刺激地窥探到他真面?目,亦或者,是那轮圆月自天际升起时。
心?跳已怦然。
是她在周亦衡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心?动与澎湃。
周亦衡之于?她,更多的还?是诚挚的好友,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他很重要,但是对她来说,他们好像不一样。
她于?感情上的经验不多,可她也能察觉到情况并不正常。
比起循规蹈矩地去嫁给本应嫁的人?,她好像更愿意跳出那重束缚,嫁给那个大胆又恶劣的人?。
她不是一个很会处理情感的人?,但是周述凛也不用她处理。
她于?这上面?还?有些迟缓,但是在他身边,她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被牵动起了情感。
她于?这些事?本没有兴趣,却对他生出了好奇的窥探之心?。
唔,就跟周述凛说的一样,觊觎。
确实是有点。
想?到这,她不由一弯唇。
周亦衡眼睁睁地看着,只觉刺眼。
可他无法理解她口中“那么好的人?”。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你也不在乎吗?”周亦衡无法理解地问她,试图将她唤醒,“他那么处心?积虑地娶你,你又怎么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他轻蔑地勾了下唇,嗤笑了声,“难不成是浅显的喜欢吗?”
他们认识的时日绝不算长,就因为?那一点喜欢,而去下这么大一盘棋,处心?积虑绸缪,说出去谁信?
沈弥攥紧了手。
周述凛所说的,确是如此。
周亦衡咬牙道?:“弥弥,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对他的了解才多少?”
他们顾着说话,谁都没注意到有人?下楼。
周述凛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最后十秒。
最后五秒。
三、二、一。
在计时器响起的前一秒,男人?抬手按停,旋即抬眸,开口打断周亦衡对自己的编排,“弥弥,该回家了。”
正在谈话中的两人?皆是一顿。听?见提醒,沈弥才想?起来,他们不知?聊了多久,她也完全忘了跟他说好的二十分钟。
竟还?让他亲自下来接她了。
沈弥顿了下。有个很荒诞的想?法,他该不会是掐着秒来的吧?
周亦衡拧眉,抬眸看去,却是顷刻间气血翻涌。
几米之外的人?,正穿着一袭黑色睡袍,冷淡看着这边。
那身睡袍,无疑是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重点标明,彰显给他知?,满是挑衅。
他的出现,不无刻意。
也不能说不是来耀武扬威。
周亦衡重收起拳,胸腔里的怒火全都被那身睡袍搅动,像是火山里积蓄翻滚的岩浆,温度燃至最高点。
他连想?忽视都难,不得?不清楚地知?道?,待会他们就会回去,同居一室,共同安寝。
比起他跟她,他们已为?夫妻,才是真正亲密无间。
也并不难再往下深想?。
他的拳头紧握,发痒。想?起今天砸的那一拳,只恨不得?再来上几拳。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的目光谁都谈不上友善。
周述凛突然出现,他们刚才的话题俨然不适合再继续下去。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一句一句地说着他的处心?积虑。
沈弥拉了周亦衡一下:“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那么单纯,她哪里能看得?懂男人?之间明里或是暗里的机锋。
可周亦衡不甘。
不愿于?这场交锋中率先退场。
她的这句话,好像也在提醒着他,她跟周述凛会一起回去休息。
周述凛抬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以一副她丈夫的姿态自居,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周亦衡冷冷地看着他。
千年的狐狸,在这跟他装什么聊斋?!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不予理会,只同她道?:“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弥弥,我会来接你。”
只要她做好决定,他随时都会来接她。
周述凛神色平静得?堪称冷淡地望着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他面?前,同他的妻子说着要不要考虑离开他的话。
沈弥心?里叹一口气,她拂不去他的执念。只能牵一下唇,叫他路上开车小心?。
可她的反应落在周述凛眼中,却是她将周亦衡的话听?进了耳中。
他微垂下眼,等他们告别的寒暄结束。
说好的二十分钟,他当真就只给了二十分钟。
没有再多给时间。
计较得?分秒不差。
沈弥跟周亦衡挥手,而后很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回身要走,“走吧。”
他淡淡敛眸,“嗯。”
那种近乎旁若无人?的亲昵,无需刻意营造。
时日不长,可他们新婚燕尔。
周亦衡狠拧起眉,回身大步离开,步履如风,比冬夜的风刮得?还?要凌厉生冷。
沿路灯光明亮,沈弥偏头就能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的伤痕。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会是他打的吧?”
她又不是木头,对他们之间的交锋毫无所觉。
周述凛并未隐瞒,“嗯。”
沈弥一哑。她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矛盾已经到了这么尖锐的地步。
她想?起刚才她问时他的回答。
抢了别人?的东西,挨了顿打……
她莞尔,为?什么听?出一点可怜小狗的味道??
她逗他说:“你知?道?是抢了人?家的东西呀。”
周述凛垂着眼,兴致缺缺,有些恹然。狭长的眼忽抬,问说:“那你后悔了么。”
沈弥一愣,“什么?”
他抬手抚她细嫩的面?颊,眸光幽深,平声道?:“刚才他跟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让你重新审视与考虑我们的事?情?”
他没有太多的信心?。他承认,他确实有些担心?。
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将周亦衡的话听?进去。
哪怕是一句半句,因此产生偏移。
沈弥终于?抓住了他情绪有些反常的根由。明亮的眸光细细打量了他两秒,“周述凛,你是不是掐着秒出现的?”
他绷着脸,并未作答。
沈弥想?笑,竟然真的是这样。
“那你洗完澡了吗?”她歪了下头看他。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澡大抵只在十五分钟内,甚至更快。
她的视线往下一撇,刚才她离开时他的状态她当然清楚。
这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地一问。
这道?目光过于?直白。
周述凛压了压呼吸,到底还?是呼吸一沉,伸手将她带进怀中。
电梯刚在上升。
他将她按向自己,近之再近。状态什么的,她自己去感知?。
十分钟当然不够,他称不上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态,迅速冲完便扯过了浴袍,眉眼间的燥意很重。
周述凛垂眸看着她,声音压低得?几不可闻:“还?没出来。”
指的是什么,要怎么办,她自己知?道?。
他本来没打算提出,没想?到她这么“关切”。
沈弥的那点张狂,在他面?前全然不够看,轻而易举的就被反攻。
她轻轻吸一口气,不由咬了下唇,想?起他们刚才被打断的事?情,后背发僵。
可他只幽深地看着她,并未有什么动作。他似乎无心?理会那些,无心?风月,此刻的侧重点只在别处。
沈弥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从?其中读出了他的惶惶。她不再与他逗笑,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埋进他的怀中,很轻声地问:“周述凛,你在担心?什么?”
“我很认真地想?过。”她语速不快,连带着牵动他心?脏的每根神经。沈弥低头去捉住他的手,同他惯常的动作一样,手指伸进指缝,十指相扣,弯唇:“我选你。”
在他和周亦衡之间,她早已做出选择。
没有什么徘徊不定,她只做这一个选择。
她语气很坚定,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