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芙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有架子的人?”
“是蒋琛说的,”刘念摸摸鼻子,“他说,读书的时候刚认识你,一直觉得你特别难以接近。”
梁芙笑说:“可是当年我也答应指导院里学生跳舞了呀。”
刘念摇头,“不是……蒋琛的意思是,觉得那时候你如在云上,指导大家跳舞那就是仙女下届,迟早是要再回到云上的。”
梁芙看着她,一时间陷入沉思。
刘念:“但是现在你和我们打成一片,我一点没觉得你是在云上的。你比我们光彩夺目,不和光,但同尘……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
梁芙笑了,“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现在没在云上,可能是因为……我确实已经没在云上了。不过……”梁芙看向正与大家打打闹闹的瘦骨嶙峋的杨菲菲,“……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第一次,和大家没形象地笑成一团的时候,她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学校放假早,很多学生是外地的,彩排到节前两周就停了。
梁芙又闲下来,那天打开另一半衣柜,看见了挂在里面的那件大衣。将其带上,前去拜访赵卉。
专门挑了工作日过去,猜想傅聿城一定不在。
赵卉对她的来访十分惊喜,甚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说家里没收拾,一时说也没买什么菜,中午不知道吃什么。
梁芙与赵卉之间的来往并不密,好像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跟傅聿城过来吃一顿饭。赵卉也从不过问她与傅聿城的生活,在她的印象中,赵卉总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想来,这份客气可能也意味着疏远。
赵卉非要再去买条鱼,被梁芙拦住。梁芙开冰箱门一看,食材都有,两人吃绰绰有余了。
赵卉也就不继续客气,拿了菜去厨房处理,梁芙自发过去给她打下手,也是推拒了一番的结果。
家里面积小,厨房也小。一方小水槽,龙头位置又高,洗菜的时候总会溅到衣服上。赵卉让她出去玩,她笑一笑说:“没事的。”
往烧热的锅里浇油,油烟窜上来的时候,赵卉给呛得眼一热,笑说“忘记开了”,抬手打开了抽油烟机。
说来,她也不是没幻想过跟儿媳妇和乐融融的场景,但这份幻想,她不敢放在梁芙身上。
她是仙女儿似的人,哪可能裹上这些人间烟火。
三个菜一个汤,口味都很清淡。
两人围桌坐下,梁芙瞧见桌上的水仙花,记起第一年来傅聿城家里,也有一盆一模一样的。
赵卉顺着她目光看一眼,解释说:“傅聿城他爸,很喜欢水仙。我懒得养,年年过年的时候买上一盆。”
等吃过饭,梁芙要去帮着洗碗,赵卉这回无论如何不肯妥协了。梁芙就站在旁边,接过她手里洗净的碗盘放进橱柜。
厨房有一扇窗户,能瞧见外面稀薄的日光落在经霜的柏枝上。和着流水的声音,赵卉轻声说:“阿芙,阿城可能让你受了委屈,我代他同你道个歉。”
梁芙顿时无措,“阿姨,没有的……”
“从小家里就是这个情况,他被同学指着议论‘你爸是个劳改犯’。性格要强,又怕我担心,久而久之,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人倾诉。就养成这样的性格,很难跟人交心。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但他是要负责任的。跟你结婚,却怠慢了你……”
“阿姨,真的没有,傅聿城他很好,真的很好……”
赵卉淡淡地笑了笑,“很好为什么要离婚呢?必然是因为他还不够好。”
“不是,是我的问题……”梁芙快哭出来。她承受不住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因为她很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是要担下大部分责任的。
赵卉叹声气,“你这样好的姑娘,他这辈子碰不见第二个了。但是他可能有他的主意,我也不愿意干涉。这孩子从小过得辛苦,我不愿意他凡事总要顾念我的想法。他是自尊心强的人,可能因此伤害到了你,阿芙,还请你不要怨他,总归是相识一场。你今天能过来,阿姨很开心,原不该说这些惹你难过的话。”
梁芙使劲眨着眼睛,不吭声,眼前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晰,到最后,一滴眼泪砸落在手背上,她很快拭去。
收拾完厨房,赵卉泡了一壶茶。掺了一点玫瑰花瓣,茶汤一股清甜。她不再说方才那些劝慰的话,仿佛密了也挺矫情,说些傅聿城小时候的趣事,氛围轻松。
赵卉说:“他读三年级的时候,给门口小卖部的老板的小孩辅导功课,就希望老板能送他零食吃,收集水浒英雄卡。有次开出来一张花荣,高兴了半天。”
“卡还在吗?”
“不在了,后来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来不高兴了好几天,转头就把整套卡都送给邻居的小孩子了,以后也没再集过。”赵卉笑说,“反正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怎么能弄懂阿城了。懂事有懂事的好处,但我还是挺希望他能多跟我交心,弄出点麻烦让我去给他收拾也好。”
梁芙想到那一晚,傅聿城同她掏心掏肺,讲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错。
那时候不觉得有多重的分量,现在再想,以他这样的性格,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肯把那些正常人都宁愿埋在心底视若无睹的伤痕揭给她看?
好像,真是因为从小有人奉上名目繁多的宠爱,让她将真正价值连城的,也视作了街边地摊货。
梁芙陪了赵卉一下午,一直坐到日将暮,方才准备回家。
临行之前,把那件大衣交给了赵卉,“给傅聿城买的,但我自己……阿姨,麻烦您交给他吧,就说是您买的。”
赵卉笑了笑,挺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