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谭琳这样刚进团的小演员就很惨了,杨老师已是尽力在拦,也一己之力替她们挡了不少酒。但这是上百万的亏本生意,人总得想把这钱花得更舒坦些。
早年的时候,梁芙坚决不来。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杨老师抹泪,她说:“梁芙你不靠这吃饭,所以可能体会不深,你可以把头一别,当这些委屈不存在。一直在这儿干的没点情怀谁能坚持得下去?团里有演员自行出去当舞蹈老师,或是找到好人早早嫁了的,我们都真心祝福,因为真的太苦,性价比太低。可还想坚持走这条路的呢?有我在的一天,我就得想办法成全他们的情怀,让他们把这碗饭吃得没那么难。”
席间,梁芙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外有个很大的休息室,没看见禁烟标志,她便在那儿坐下,点了支烟。
没多久,她听见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门被人一下推开。谭琳匆匆跑了进来,也没看她,直接闯进洗手间里。片刻,那里面传出她哇哇大吐的声音。
梁芙忙把烟掐了,走过去推开隔间门,“谭琳,没事吧?”那里面气味不好闻,梁芙伸手帮她按了冲水键。
小姑娘今年也不过刚满十八岁,脸上还有点儿并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转过头来看她时,眼睛红了一圈,哑着声问:“……梁芙姐,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呢?”
梁芙听出她话里屈辱不甘,亦有倔强。心下不忍,把她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拨开,温声说:“你不用像我,你能比我去得更高。”
这顿饭吃完是晚上九点半,把赞助商送走之后,杨老师挨个帮人打出租车。这晚他们拿到了赞助,赞助商喝得尽兴,一旦不去看演员私底下受的委屈,今晚也算是“宾主尽欢”吧?
梁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方清渠来了电话,问她饭吃完没,能不能陪他去酒吧坐会儿。失意人好似都撞在今晚,方清渠也仿佛心情苦闷。
酒吧是方清渠一朋友开的,复古的装修风格,放安静的爵士乐,很适合打算过来小酌一杯的人。
梁芙不怎么能喝,点了酒精含量低的鸡尾酒,方清渠倒是实打实的威士忌,只兑了一点软饮。不用问,他这么愁闷,肯定是为了白天相亲的事。
梁芙跟方清渠一道长大,很清楚他这人看似张狂,实则有许多不得不遵从的限制。他父母都在体.制内,同意他去警.校学习,自然不只寄希望于他一辈子当个基层民.警。
“方清渠,你再唉声叹气我就走了。有什么屁话赶紧说,明天我就不见得还愿意听你抱怨。”
“说了你就能懂?”
梁芙“嘁”了一声,整个人窝进沙发,咬着吸管喝酒,“什么不能懂,我六岁就敢反抗我妈,你都快二十六了,还不能决定自己的红本上写谁的名?”
“你敢反抗是因为你不用付出成本,赢了血赚,输了不亏。我不一样……”他看向她,眼底深意落于表面,也只是不敢用心的一瞥,“……没什么赢头,我何必去赌?娶不着自己最爱的女人,跟谁结婚都没差别了。”
从没听过这位哥还有个“最爱的女人”,梁芙一下就来了兴趣,连忙追问是谁。
“……”方清渠拿看弱智的目光看她一眼,正好这时候来了条消息,他起身去回电话。
片刻,梁芙没等到人回来,便拿上包往洗手间去抽烟。这酒吧灯光布得不甚亮堂,梁芙裙子挂到桌角,扯下之后她整理着衣服,经过走廊时,跟两人迎面撞上。
梁芙跟对面都忙道“对不起”,一听声音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年轻男人面容清峻,穿件板正的白色衬衫,正搀着个嘴里冒胡话,双脚拌蒜的女生。女生梁芙认识,丁诗唯嘛。
梁芙和对面的人都愣了下。
片刻,梁芙露出个意味莫测的笑,捏着烟盒从他身边擦过去,挨着他耳朵低声说:“把人送回座位了赶紧过来,跟师姐聊清楚。”
傅聿城前两日去程方平那儿报道了。
去的当天,就看见留给实习生的空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埋头工作的人,是丁诗唯。傅聿城倒没自作多情觉得是邵磊又卖了他的情报,毕竟程方平的律所业内顶尖,抱有实习意愿的肯定不止他一人。
待新同事和实习生都入职完毕,程方平领着大家出来第一次团建。酒店吃过饭,大家意犹未尽,听说附近新开一家酒吧评价不错,便又一道过来探店。
丁诗唯不大能喝,挨不过情面,给所里前辈敬了几杯酒便要吐。作为底层实习生,傅聿城座位跟她挨在一起,看她去了半晌还没回来。这间酒吧再清净也不见得是安全之地,他担心她一个女生遇到什么危险,过去查看。人倒是没出事儿,吐干净了,歪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傅聿城把人搀回座位上,想着还得跟梁芙“聊清楚”,找个理由离席。往回走,瞧见挨吧台不远的地方坐着一熟人,方清渠。
洗手间出来,一段走廊到尽头,是酒吧的后门。一盏廊灯下,梁芙就倚在那儿,手里夹支烟。
傅聿城走过去,停在跟前。他这白衬衫显是为了上班所准备,挽着衣袖,纽扣解开两粒,露出分明的喉结和锁骨。
梁芙瞥一眼,挑眉,冲他脸上吐个烟圈。傅聿城也没躲,望着她要笑不笑的,“还是师姐先跟我聊清楚吧。”
梁芙眨一眨眼,笑得无辜,“我有什么需要聊的?”
“回来两天,一天跟朋友吃饭,接风洗尘;一天团里应酬,抽不开身。”傅聿城看着她,“……你的应酬是方警官?”
梁芙反问:“你的团建是丁学妹?”
互相看一眼,都笑了。
梁芙想着自己承诺要给他“奖励”,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安定感,说不上是不是期待。然而越是如此,她越表现得淡定,侧着头打量他,光明正大,一点不避讳。
“傅聿城,去荷兰一趟,给没给师姐带纪念品?”
“……忘了。”
“你这个撒谎精,我不信你。”
“这回真没骗你。”傅聿城笑说,“机场逛一圈,纪念品都是中国制造。化妆品你也应该不缺。”
“你懂心意是什么意思吗?”
傅聿城沉吟,“先欠着,下回给你?”
梁芙笑着剜他一眼,“谁稀罕。”
后门亦有人往来,他俩站着没说多久话就被人打断。梁芙把烟蒂投入墙根处的那一堆烟灰里,拽着傅聿城胳膊走出门。
一条后巷,倒还安静。奇怪今晚月色竟然出奇的好,他俩挨着手臂走出去百来米,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海牙之行的事,南方巡演的事……
不知是谁先停下脚步,在一家花店的屋檐下。已经打烊,但灯还亮着,橱窗里晾着大盆墨绿色的龟背竹,黄澄澄灯光从叶间漏出来,照亮玻璃窗上拼写出的花店LOGO。
梁芙隔着橱窗看了会儿,“哎……”
转头要说话,才发觉傅聿城挨得如此近,她被这距离压迫得退后半步,后背抵在玻璃窗,心脏猛跳,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傅……”
傅聿城一声未出,捞着她手臂,径直拥她入怀。
衬衫上沾着汗味和酒味,还有整个夏天溽热的气息,热腾腾地烫着她的眼,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