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怀袖走了,父皇便又入梦了。
父皇仍是死时的模样,仅穿着里衣,蓬头垢面,呕出的血浸透了他的胸前。他在位近四十年,年轻时也是一名美男子,但随着岁月的摧残,年老以后耽于酒肉美色,皮松肉垮,身材臃肿,齿摇发疏,其实可以称得上可怖了。
别人不知道,他心知肚明,他的皇位来得并不算正,他或是设计或是直接,把能争帝位的兄弟都杀光了,父皇临终前已别无可选,被他软禁在乾清宫中,写下了传位诏书。
但便是在死前,父皇都没认可他,讥讽地说:“朕从未想到竟有一日会是你站在这里。”
仿佛在用眼神说:“你不过是一个贱人之子,居然敢肖想玷污皇位?”
他憋着一股气,想要做给父皇做给天下人看。
是,他是从未被看好过,曾经没人觉得他能当皇帝。
他没有被当成过储君,他是出身卑贱,可他就是坐上了龙椅。他既然当上了皇帝,他就要当得比他父皇更好,让那些昔日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待。
他再回过神,发现自己独自在王殿之中,高坐在龙椅之上,身边空无一人,一片黢黢黑暗。
满身是血的父皇站在他面前,问:“你觉得自己当好这个皇帝了吗?”
萧叡道:“我做得比你好。”
他觉得无论怎样,他都比父皇干得更好。父皇残暴不仁、刚愎自用还沉迷酒色,而他是个勤奋、谦虚、仁恕的好君主。
父皇对他可怖地笑了一笑,朝他走去,道:
“你以为是你得到了皇位吗?不是的,是他选择了你,是他在控制你。”
“你正在一日一日地变成我的模样。我的儿,你瞧瞧,你与我越来越像,我们可真是一对亲父子。”
“你日渐丑陋,连你最爱的女人都弃你而去了。”
萧叡在父皇的眼眸中瞧见自己的倒影,坐在的龙椅之上的他,竟然也在缓缓地腐坏。
萧叡悚然一惊,终于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遍体生寒。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手,好生生的,并没有腐烂。
哦,原来是他在批奏章时睡着了。
有人来禀,说送怀袖去临安的护卫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是否要召人过来。
萧叡想了想,怀袖已经离开了十二天另七个半时辰。
他没去找怀袖,也没向人问怀袖,也尽量不去想怀袖。
怀袖的东西他全收了起来,没有看一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主动去戒掉怀袖,也是为时最长的一次。
不知是否能成功,总归是他最争气的一回了。
可才听下面的人提起怀袖,萧叡心下便开始难以按捺,他真想问,他想知道怀袖过得好不好。
不行,不行,他忍了这么多天,不能功亏一篑。
萧叡咬了咬牙,沉声道:“不必了。朕都说过了,不准在朕面前提起那个女人。”
夜里。
萧叡却怎么也睡不着,止不住地担心,这宫外和宫里不一样,没有他的保护,还带着两个小拖油瓶,怀袖能过得好吗?她就不害怕吗?
思来想去,还是问吧,安心了才好睡觉,总不能耽搁明日上朝。
就一句。
他就问一句,最后问一句,他以后再也不问了。
大半夜的,萧叡起身,披了件衣服,黑着脸,把人叫过来问。
护送怀袖去临安的护卫细细地讲一路上发生的事,然后说到了怀袖在金陵找保镖,而她抵达临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聘请郦风当她的私人护院,郦风答应了。
萧叡听完,一言不发。
屋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木头碎裂的响声,原是椅子把手生生被他捏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