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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闭上眼睛, 昔年的层层回忆便涌上了乔望的心头。
在跟楚云攸决裂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很要好的夏天。
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理由——他们都是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孩,相互依偎取暖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朝夕相处中, 越走越近也是理所当然的。
升上高三的暑假前。
楚云攸问乔望:“放假你有计划出去玩吗?”
乔望说:“没有,马上都要高考了,我准备在家复习功课。”再说了,他哪舍得花钱出去玩,他一个人, 就算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
楚云攸“哦”了一声:“在家吗?”
乔望点头。
楚云攸欲言又止,抠手指抠了好半天, 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可以收留我吗?暑假我可以住你家吗?”
乔望正要开口, 楚云攸生怕他会拒绝似的,连忙说:“我一定不给你添乱,你要我帮忙做饭做家务我都会做的,你教我就好, 我不笨的。”
乔望到底没有拒绝:“只怕小少爷你住不惯, 家务我哪敢支使您啊?……”
乔望的妈妈在国外, 家里就他一个人住。
多一个人也好, 多一点人气儿,不至于太寂寞。乔望想。或许是因为这样, 也或许是因为那时他跟楚云攸之间的关系已经没那么僵了, 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楚云攸。
楚云攸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住到他家来。
问:“我睡主卧还是次卧?”
乔望:“你睡次卧。”
然后他自己搬到了书房去睡沙发, 至于主卧, 那是妈妈的房间, 他下意识地不希望别人进去睡妈妈的床, 包括楚云攸,包括他自己。
做饭时, 楚云攸很积极地帮他打下手;扫地时,楚云攸看垃圾装满好几袋了,爬那么多层楼跑去扔垃圾。
正如他自己本人所说的,他没有把自己当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而是主动地参与生活劳动,跟在学校时一样,是个平凡的男孩子。
楚云攸不好意思地问他,让他在次卧的床上一块儿睡觉,沙发那么窄,乔望连腿都伸不直,根本睡不好。
楚云攸:“不然的话,还是我睡书房吧,本来就是我跑到你家来寄住,结果害得你要睡在书房算怎么一回事嘛?”
乔望:“不用。我还是在书房睡吧,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楚云攸:“你这嘴比河蚌还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能被人撬开。”
楚云攸在他家撒了欢,看电视,打游戏,看漫画,自己高兴也就算了,还非要拉着他一起乐。
乔望对楚云攸这样的行为一向是感到困扰的,但也无计可施。
他总是拒绝不了楚云攸。
作业早早地写完了,功课也复习了大半,暑假却只过去四分之一。
楚云攸便写计划要跟他一起出去玩,去溜冰,去看电影,去攀岩,去游乐场,他很会做计划,打算用最少的钱获得最多的快乐。
乔望被他拉着四处玩。
出门时总有些不情愿,要楚云攸生拉硬拽才肯离开,但是真的一起去玩了,乔望也没有臭脸,甚至觉得是挺快乐的。
这些快乐是楚云攸主导的快乐,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是不会来干这些的。
这似乎他们过的唯一一个没有父母管束的暑假。
仿佛楚云攸忘掉了妈妈去世的痛苦,他也不在乎父母远离身边的寂寞。
这天,他们玩完回来。
乔望洗了澡出来,发现自己睡的沙发被楚云攸给占了。
楚云攸只穿了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和一条腿还半悬在外。
乔望擦了擦头发:“……”
乔望走过去,蹲在楚云攸的身边,推了推他:“醒醒,你睡房间里去,别睡我的地方。”
楚云攸理都不理他。
乔望不知道楚云攸是不是在装睡,他捏住楚云攸的鼻子,直到楚云攸无法呼吸而醒过来,说:“我很困了,不想走路了,我今天就睡在这里,你去卧室睡吧。”
乔望说:“不行。”
他抓着楚云攸的手腕,就要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
可惜,楚云攸比他想的还要沉一些,要拖动还得费不少力气。
乔望强行把楚云攸抱到了次卧的床上,楚云攸闷闷不乐,在他要离开时拉了他一把,把他也拽到床上来。
楚云攸半坐起身,静静看着乔望,呼吸有些紊乱。
乔望的呼吸也不平稳。
已近深夜,车流的声音透过车窗遥遥地传来,一波又一波,犹如机械钢铁的浪潮,天幕则早已闷沉下来。
楚云攸有点气恼地说:“乔望,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能说明白吗?到底是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喜欢我,有时候你表现得好像讨厌我,但我觉得那是假装的,其实你就是喜欢我。”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彻。
预示着快下雨了。
后来,乔望想:他应当对楚云攸说“你不要太自恋”。
但是在那个当下,突然被剖开心迹的他完全慌了手脚,忘记要说什么,呆愣在原地。
当楚云攸握住他的手时,他没有动作。
当楚云攸大着胆子靠近过来,要吻他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动作。
直到楚云攸的嘴唇似乎真的碰到他的嘴唇了,乔望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地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了楚云攸。
楚云攸愣了愣,却不肯放弃。
两人拉扯推搡起来。
乔望把楚云攸按在床上,半压在他身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楚云攸仓促而慌张地表白:“我喜欢你,乔望,我喜欢你。”
乔望凝视着他,良久,才说:“不,我没有。”
楚云攸连夜把楚云攸的行李给收拾了,要把他送回楚家。
楚云攸红着眼睛说:“你有必要只是因为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就要把我送回火坑吗?你知道我情愿睡公园长椅也不想回家去见那个老畜生。”
乔望别过脸,逼迫自己铁石心肠起来。
他有什么好同情楚云攸的?楚云攸本来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一辈子衣食无忧,用得着他收留吗?
乔望生硬地说:“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你尽可以去找他们,有必要赖在我这里?你又不缺朋友。”
说完,乔望心一横,不再管他,回楼上家里去了。
乔望躲在窗帘后面,悄悄看着楚云攸。
楚云攸坐在路边一抽一抽的,好像是在哭,特别可怜,他又长得面善,时常有路过的人停留下来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每当这时候,楚云攸就会摇摇头。
楚云攸休息一会儿,便站起来,仰着头喊他:“乔望,乔望……”
反反复复四五次,两个小时过去了。
一声雷响过后。
真的下雨了。
乔望给楚云攸收拾行李的时候记得要在他的背包里侧边放上一把折叠伞,但是楚云攸自己似乎没有发现。
他淋着雨,拖起行李箱离开了。
乔望再三犹豫,心想:那个笨蛋该不会一直没有发现雨伞,就这样一路淋着雨回家吧?
他拿起一把伞出门,追到小区门口,隔着二三十米路看见了楚云攸。
楚云攸发现了背包装着的伞,已经撑上伞,站在马路边,打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了。
乔望顿时觉得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
到底还是他小看了楚云攸。
瞧瞧,楚云攸根本不需要他担心嘛。
就算没有他,楚云攸也可以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心想着,也不知道这算是自我安慰,还是自我嘲讽。
乔望一晚上没睡。
他不知道楚云攸去了哪里,会是回家了吗?还是去了朋友那里?
一会儿又想:不,楚云攸那么大的人了,不用他操心,肯定不会出事的。
事实也跟他想的一样。
楚云攸没回家,去了一个初中同学家寄住,度过了接下去的暑假时间。
根本不需要他。
乔望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
然而等开学以后,楚云攸又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追了上来。
毕竟他们住一个寝室。
这时候,楚云攸已经完全看不出哭泣的痕迹了,笑嘻嘻地跟他说:“上次我跟你说我喜欢你是说得有些太突然了,吓到你了吧?”
乔望松了一口气:“是的,以后不要突然说这种不着调的话了。”
楚云攸又说:“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正式地跟你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乔望。”
乔望难以接受。
但楚云攸已经下定决心展开攻势,明显到被同学们都看出来了。
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再次表示了坚定的拒绝。
这太荒唐了。
可究竟是什么地方荒唐,乔望又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很荒唐,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
彼时才18岁,他们都还太年轻。
乔望并不明白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楚云攸,更不知道楚云攸说喜欢他有几分真心,他觉得充满孩子气。
楚云攸每天对他表白一遍。
锲而不舍。
足足说了三个月。
大抵就算心热如楚云攸这样的人,喜欢也是有限度的。
在表白了一百次后,楚云攸不再对他说喜欢。
好似一夜之间想通了。
一直到毕业,楚云攸没再跟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