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滢接过?油纸包,吃了一整块。
三人都是话?少?的人,宁雪滢主动挑起热场子的担子,巡睃半圈,视线落在一排书架上,“薛老平日看的都是医书?”
老人家扭头看向书架,笑着?解释道:“活到老,学到老。”
宁雪滢接着?医术的话?题聊了起来,不知不觉聊到了针灸上,却没提起定制银针一事。
不愿以今日人情给事忙的老者再添麻烦。
但薛御医听出小娘子对?医术的兴趣,起身拿过?书架上最厚的一本册子递过?去,“这里面是小老儿总结的针灸之?术,以及银针的打磨,也算毕生所学,希望能帮到夫人一二?。”
资深医者的毕生所学,不是金银能衡量的,宁雪滢起身施礼道谢。
小半个时?辰后,老御厨招呼着?三人落座,笑说自己喧宾夺主了,让薛御医别介意。
薛御医摆摆手?,“寒舍来客,小老儿求之?不得,怎会介意?快请坐。”
连同车夫,六人围坐在厢房的小桌前,褪去规矩束缚,和和乐乐吃了一顿夜宵。
傍晚已用过?膳,宁雪滢没多大?胃口?,却还是浅尝了几?样老御厨做的姑苏菜肴。
风雪天,孤灯一盏的小宅,迎来了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晚。
甚觉与老人家投缘,宁雪滢郑重地拱了拱手?,“不如晚辈拜您为师,您教晚辈医术,晚辈给您养老,如何?”
薛御医怅然一笑,这些年拜师的人不计其数,但真心想给他养老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他重重点?头,“行啊,小老儿可?是得了大?便宜。”
众人哈哈大?笑,就差起哄让两人当场认作师徒了。
卫湛静静看着?老人,隐约瞧出些端倪。
回去的路上,卫湛看向坐在对?面手?捧册子的妻子,“明早再看不迟,别伤了眼。”
宁雪滢没抬头,沉浸在字里行间中,“不愧是薛老毕生所学,我可?是受益匪浅呢。郎君可?寻薛老看诊过?心疾?”
“曾经邀约看诊过?,但我临时?有事离京,再回来,薛老就被调进宫侍君了,一直不得闲。之?后有机会,倒是要?托他诊上一番。”
宁雪滢特认真地回道:“郎君等我学有所成,再为你?治愈。”
卫湛笑了笑,没有拒绝。
宁雪滢又道:“郎君何时?再有闲暇,能带我与秋荷同来吗?我真想带着?秋荷一起拜师。”
避开妻子热切的目光,卫湛垂眸,片刻后“嗯”了一声。
前世,他与薛御医没有交集,纵使听说皇帝因久治不愈砍杀了一部分御医,也没有多做打听,并不知薛御医的结局。
北风呼啸,萧瑟无?边。
道路不算平坦,晃晃悠悠,宁雪滢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回到府上已至子夜,像是心闸大?开控制不住源源喷涌的河水,卫湛打横抱起熟睡的妻子回到卧房。
没做打扰,他放下帷幔,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渐远,装熟的宁雪滢睁开眼,呆呆望向帐顶。
如今看来,秋荷施以的针灸和药汤只?能缓解丈夫的心疾,还不确定对?“催眠”卫九是否有成效。
且看今晚。
了无?睡意,她点?灯倚靠在床围上翻看起医书。
子夜过?半,屋外响起青岑与青橘的对?话?声。宁雪滢寻声推开门,见青橘端着?个木盆,与自己的兄长起了“争执”。
“怎么了?”宁雪滢走出去,立在风中询问起缘由。
青橘拧巴着?一张稚气的瓜子脸,使劲儿瞪了一眼挡住在书房前的兄长,“大?奶奶您来评评理儿,适才世子隔窗吩咐奴婢为他端盆热水进去,奴婢照做,却被青岑阻拦不准进去。”
每次闹脾气,青橘都会直呼兄长大?名,宁雪滢早已习惯,但卫湛为何会要?青橘在子时?中段进去送热水?
与青岑对?视一眼,宁雪滢恍然,原因只?有一个,吩咐青橘端水进去的人不是卫湛,而是卫九。
“世子不需要?热水,你?先回屋吧。”
“大?奶奶?”
宁雪滢佯装不悦,横了小丫头一眼,逼退了小丫头的气焰。
等青橘端着?水盆气嘟嘟离开,宁雪滢走到书房的竖棂窗前,曲指叩了两声。
里面传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比之?平日多了三分笑意,“送进来吧。”
显然,里面的人把她当成了青橘。
宁雪滢咳了咳嗓子眼,学着?青橘的声音道:“哥哥不让奴婢进去,要?不,世子自个儿出来取吧。”
她学得惟妙惟肖,带着?青橘特有的小鼻音,几?乎以假乱真,连最熟悉妹妹的青岑都看呆了。
里面的人却没了动静,良久哂笑一声:“宁雪滢,要?不你?进来送水吧。”
宁雪滢又学着?他的语气谩笑道:“我向往自由自在,可?不愿被困于一隅。你?说是不是,小伯爷?”
里面彻底没了回音,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懒得斗嘴。
得胜一局,一雪前仇,宁雪滢舒坦地回到卧房,很快有了睡意。
夜风吹起覆在屋檐上的层层雪沫,熠熠晶晶地飘散而下。
旭日消薄雾,天儿大?亮时?,天气有了回暖,不再雪虐风饕。
宁雪滢请安回来,站在霞光中抬手?遮眉眼,望向金陵的方?向。
路途迢迢,细数着?日子,信差应是还未将?书信送至母亲的手?里,也不知母亲在收到书信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再望大?同镇的方?向,宁雪滢只?盼着?父亲能够冷静。
秋荷捧着?烤熟的芋头走来,“小姐要?吃吗?”
怕噎住自己,宁雪滢摇摇头,忽然很想吃上一碗母亲做的清汤面,清淡爽口?的汤汁回味无?穷。
“让后厨煮三碗清汤面来。”
等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被端至面前,宁雪滢伸手?接过?,走到廊下叩了叩书房的门。
青岑拉开门,侧身让开路。
汤面的香味飘散开来,宁雪滢走到桌前放下托盘,招呼着?青岑用膳。
守了一夜,饥肠辘辘,青岑也没客气,跨坐在绣墩上大?口?吃起来。
宁雪滢端起一碗走到泥墙前,打开小窗,弯腰向里看去,“小伯爷饿吗?”
密室里未燃灯,黑漆漆的,正靠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抬起食指晃了晃,“当心得意忘形。”
“多谢提醒。对?小伯爷,我防备还来不及呢。”将?碗筷放在小窗上,宁雪滢回到桌边小口?吃起来,余光一直盯着?空空的窗口?。
半晌,汤碗被里面的人端了进去。
再难伺候的人,也敌不过?饥饿。宁雪滢没借机挖苦,而是看向青岑,“你?回去歇歇,我替你?一会儿。”
“卑职习惯了。小伯爷狡猾如狐,将?他交给谁,卑职都不放心,需自己看守才踏实。”
里面传来卫九幽幽的声音,“当我听不见?”
青岑挠挠眉,没有接话?。
心意尽到了,宁雪滢也不上赶着?讨嫌,起身回到正房读书。
日落时?分,大?片的晚霞蔓延在天边,宁雪滢叩响书房的门,见主仆二?人相安无?事,稍稍宽心。
只?要?卫九消停,一切都如常了,连天气都和暖了。
离开时?,她倍感轻松,身姿轻盈,衣裙张起,窈窕又灵动。
董妈妈端着?盅走来,“大?奶奶今儿心情好?”
宁雪滢佯装寻常,“倒没有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就是天儿暖和,身心舒坦。”
董妈妈随宁雪滢一同走进正房东卧,将?盅置放于桌上的小炉,“按着?日子,快到您的月事了,老奴让后厨备了红枣姜汤,以备不时?之?需。”
有个心细的人在身边,免去不少?麻烦,宁雪滢点?点?头,走进湢浴洗漱。
舒舒服服躺在床帐中,她时?不时?掀开帷幔看一眼漏刻,距离子夜中段不到两个半时?辰。
两个半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怎地,又忽然紧张起来。
笑了笑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紧张。
是畏惧卫九,还是在期待卫湛的“醒来”?
自己何时?那么惦记卫湛了?
理顺不了繁乱的心绪,她掖上被子催眠自己,却听“咯吱”一道推门声响起,随之?有人拉开了隔扇。
她挑帘的瞬间,闯入者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负手?而立,一袭绛紫锦衣潋滟无?双,面庞拢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心口?一跳,宁雪滢攥紧帷幔。
这人是......卫九?
伴有惧意的猜测一出,宁雪滢歪头看向隔扇外,不见青岑的身影,是否说明青岑又双叒叕受伤了?
“世子?”
试探的唤了一声,她仰头盯着?男人的眉眼,辨别着?真假。
真正的卫湛是不会在夜里故意吓她的。
床边的男人一嗤,交叠起双手?,不疾不徐转动着?食指的银戒。
这一刻宁雪滢心凉一截,竭力维持着?淡定,可?攥着?帷幔的手?还是止不住发抖。
“小伯爷是怎么出来的?”
“区区机关术,能一直困住我?”
在她认出自己后,卫九走到桌边勾出一把绣墩,撩袍坐下,见小炉上温着?姜汤,没有多问,舀出一碗放在桌边,以指骨叩了叩桌面,“过?来喝一碗。”
宁雪滢坐着?不动,暗暗拖延着?时?辰。可?长夜漫漫,又如何能一转眼抵达三更……
看她不动,卫九眼底暗含深意,不知在酝酿什么。
“第二?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