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祝也注意到了那边。
「小师姐?!」白祝大惊之色。
那绝美的背影、清冷的气质、飘卷的裙袂,不是她小师姐楚映婵又是谁?可是,师姐不是去真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种思绪冲撞过去时,白祝的身旁,林守溪已箭步前冲。
他虽迈入人神境,还是不一般的人神境,但面对这等数量的邪祟,依旧不会轻松,但他没有半点畏惧,道门剑法如水银泻地,所过之处,端庄吟唱的大佛皆千疮百孔,哀叫震天。
雪裙仙子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金焰漫过头顶,然后,包围她的粉色肉佛一个接着一个炸开了。
须臾之间。
林守溪已来到她身边,带着她跃入空中,躲避肉佛们暴怒的反扑,来到安全之处。
「小师姐!」「楚楚?」
白祝与慕师靖同时出声,一同迎向那雪裙娉婷的背影。
林守溪却是摘下画桃木面具,别在腰间,对着这位仙子恭恭敬敬一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楚妙娘娘?怎么是你.....你不是在闭关吗?什么时候出关的?」
慕师靖见是楚妙,颇为吃惊,她
已百年未见这位皇后娘娘,此刻相逢,倍感亲切。
楚妙依旧是秀颜清绝的仙子,容颜未改,只是那双清澈的瞳孔中,透着过去不曾有的茫然与忧愁,远没有当年御剑云空山兴师问罪的潇洒。
白祝扯了扯慕师靖的衣袖。
慕师靖这才注意到,今日,楚妙不仅穿着纯白的衣裙,额前还绑着白色的布带,如雪的巾带顺着乌浓秀发垂落,将她的气质衬的落寞,那宛若云雪的臂裳上,更是别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小花被风雨摧残,已是支离破碎,只剩细小的茎干黏着几缕淡黄花瓣。这是丧服。
很显然,若非圣壤殿突逢灾变,这位楚皇后还仕参加葬礼。至于是谁的葬礼,从楚妙仙子忧郁的眸光中,就能窥知了。「岳母大人,节哀。」林守溪叹气。
巫家时,小禾的父亲被她姑姑杀死,不死国里,小语的父亲在授道之后消亡,如今,最后一名岳父也在还未谋面前便身死道消。
「他年轻时就伤了根本,落下了不治之症,能活到今日已是福气,不必哀伤。」
楚妙抿了抿唇,在见到他们后,她空洞的眸光中终于重新浮现出一抹亮色。
林守溪将真国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楚妙玉首轻点,松了口气,温柔道:
「先前听说祖师山附近有魔头崛起,让白祝收服了,我还好奇了一阵,没想到是你们....你们没事便好,这些年,我也一直很担心你们,想着破入人神境后就去到真国,陪映婵一同等,谁知.....」
楚妙螓首淡摇,如烟黛眉淡淡锁起,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人的天赋终究是有限度的,我幼年在同伴的圈子里算是天才,但与真正的顶尖天才相比,太过逊色,这百年里,我妄图再冲击一次大道关隘,却是空耗光阴,还不如.....
还不如多陪伴挚友家人。
楚妙看着衣襟上残破的花瓣,悲伤地笑了笑。「没事,白祝也没破境。」白祝安慰道。
可这哪里能安慰楚妙呢,楚妙听完之后,只是说:「以后小白祝被映婵追杀时,可别来寻我求情。」
白祝吓的不敢说话。楚妙看向了慕师靖。
「皇后娘娘好。」慕师靖有些紧张。
楚妙打量了一会儿慕师靖,却是蹙起秀眉,「元赤?不,不对.....嗯,慕姑娘的境界可真令人捉摸不透呀。」
逢熟人就被问境界,慕师靖苦恼万分,想着这次之后,一定要寻个黄道吉日,赶紧将境界破了,免得再被人嘲笑。
「无妨的,你女婿厉害就行了。」慕师靖把林守溪推了出去。
楚妙看着这位白衣裳的年轻人,淡淡微笑,道:「过去,为娘虽阴差阳错地撮合过你与婵儿,但你们真在一起后,我看婵儿那鬼迷心窍的样子,对你还颇有微词,如今看来,婵儿倒的确为娘亲寻了个好女婿。」
「岳母大人谬赞了。」林守溪诚惶诚恐,「让楚楚苦等百年,是女婿的失职。」
「活着便好。」
楚妙柔声说:「我可看不得婵儿伤心的模样了。」林守溪心中一刺,更觉苦涩。
浓雾再度翻搅。
又有邪神嗅到了人的气味,朝这里涌了过来。「我护送岳母大人离开。」林守溪说。
「何必急着驱我走?我就这般无用,帮不上忙么?」楚妙问。「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守溪急于解释。
「好了,我知道。」楚妙轻声道:「当年妖煞塔时,我也未曾离去,如今圣壤殿之乱波及更广,当然更不能怯战而走,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并不惧死,只怕道心沉沦堕落。」
楚妙虽始终未能迈入人神境,但怎么也比白祝和
慕师靖厉害,听岳母大人这么说,林守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四人再度上路,朝着圣壤殿杀去。
一路上杀伐血腥,但停下休憩时,久别重逢的他们也会叙旧。
「慕姑娘还没有身孕么?」楚妙看了眼慕师靖平坦的小腹,忍不住问。
慕师靖第一次被问及这个,窘迫不已,忙说道:「哪有这么快呀...而且,而且我们也没有经常....嗯......楚姐姐还没有,妾身岂敢捷足先登?」
在楚妙面前,慕师靖装出了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你这般敬重你楚姐姐?」楚妙问。
「当然,我们道门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师靖对于楚姐姐自幼便是尊敬的。」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以前,楚师姐欺负我时,师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其实是打不过吧....」白祝轻声插了一句。慕师靖拧了拧白祝的胳膊。
「不必如此的。」楚妙柔柔一笑,说:「映婵这丫头,有时候性子也恶劣得紧,我这做娘的管不住她,你们可不能惯着她呀。」
「皇后娘娘果然深明大义。」慕师靖闻言,更为敬佩。
遇到了他们,楚妙终于不再那般郁郁寡欢,消沉了数日的双瞳终于明艳了几分,清颜上也多了些淡而轻柔的笑。
林守溪看着楚妙的侧颜,不由想起了当年打败金佛之后,几人于云空山雪亭之中纵酒言欢,不知忧愁,她们再次相聚,却不知是和年岁了。
雾越来越浓。半个时辰后。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向前方。
邪神纠缠的黑影像是白雾中跳动的火焰,黑色的火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环,环下是黑漆漆的深渊,深渊便是圣壤殿的所在,这座曾经世人追慕的圣所,如今已沦为了阴森的魔窟。
深渊之外,六柄罪戒神剑高高悬立,它们在黑暗中膨胀,周遭被古老的铭文包裏,不像是剑,更像是六根支撑苍穹的神柱。
但很显然,这六根神柱也已承受不住业力的反噬,它们在黑暗中嗡鸣颤抖,如丝线缠绕的文字也变得杂糅混乱,细细辨认时,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像是群蝉当空鼓噪。
因为缺少了赞佩神剑的缘故,圣壤殿的结界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纹,这些邪神就是从裂纹中挤出来的。
外面已是群魔乱舞,圣壤殿内部又该是何等骇人的场景?「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林守溪沉声时,九明圣王之焰的领域再度张开,将所有人包裹其中,金焰为至高之阳,迎面撞来的黑暗尽数消散。
移动的屏障像是一叶光舟,刺破黑暗,直接逆着邪神的浪潮,挤入了神剑封印的缺口。
金芒与黑暗激烈对撞。
一瞬间,林守溪有种胸口被压瘪的感觉,身躯虾弓着,他喘息了一会儿,强忍着剧痛,猛地跨出一步。
轰-黑暗被冲破。
时隔百年,圣壤殿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慕师靖犹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来圣壤殿时,被一座座或美丽或威严的宫殿所震撼的心情,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个人间地狱。
一切的琼楼玉宇尽数淹没在黑暗之中,哪怕是皇帝的神像也布满了裂纹。
许多高楼更是直接成了邪神的巢穴,密密麻麻的邪类在那里汇聚、纠缠,宛若爬满墙壁的黑色藤蔓。
所有的侍女与侍卫都已被杀死,尸体倒吊在屋檐与殿楼的角上,在寒风中飘动。
「那里.....那里在动。」白祝惊呼。她所看向的,正是恶泉大牢的方向。恶泉大牢已被各种各样的邪神所淹没。
邪神朝下
的大地则像是柔软的腹部,正不断地起伏着,仿佛里面藏着一个调皮的胎儿,它在踢踹娘亲的身躯,要咬断脐带从大地中钻出。
林守溪知道,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恶泉大牢的最底层,有黄衣君王封印的星外煞魔,它虽被杀死过一次,又被皇帝源源不断地抽取力量,早已是枯萎残躯,但哪怕是枯萎残躯,依旧有着惊世骇俗的力量,它没有完全死亡,相反,皇帝消亡之后,它反而从死亡中苏醒,妄图挣破恶泉大牢的重重封印,再度宰治尘世。
楚妙再赶赴荒原时,虽已心存死志,可看到那不断拱动的地面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厌恶。那是超过死亡本身的厌恶。
「你能对付得了它吗?」慕师靖问。「我不确定。」林守溪摇头。
林守溪早已做好了面对这个东西的打算,但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集三山珍藏于一身,炼出圣王金身的雏形,与这东西殊死一战。
可变化总是比计划更先到来。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千万别离开这片金焰领域。」林守溪嘱咐了一句,当空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