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山主?他多少岁,什么境界,哪座山门出来的?”大长老问。
修士们面面相觑,皆难以启齿。
等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长老更为傻眼,他又惊又怒,道:“就算他得了印玺,封了山主,这主殿之内所藏,皆是神守山传承千年的至宝,岂能让他如劫匪一样洗掠一空?你们都在看戏么,为什么没人上去拦一下?”
“是师叔祖不让拦。”修士恭恭敬敬道。
“师叔祖?哪个师叔祖?”大长老问。
“玄妙阁阁主,也就是您的师父。”修士回答。
大长老再次愣住。
“这老糊涂又在发什么疯?”
他也无暇在动什么怒了,因为,识潮之神突破荒原,逼近神墙的战报已火急火燎地传到了神守山,若让识潮之神摧毁神墙,再珍贵的宝物也将成为废品。
神墙之外,灰白的浓雾笼罩了一切,任何试图穿越浓雾逃亡的,都会瞬间变成绝望的疯子,然后被亿万邪灵吞没。
人类无法阻止邪神的到来。
在真正的识潮之神来临前,已有数头小邪神穿越浓雾,率先来到了城头,它们顶着铺天盖地的法符,攀越到了城楼的上方,牙齿在眼眶中厮磨,眼球在嘴唇里蠕动,黏腻的触手花一样开合,无形的诵唱里,心志薄弱的修士瞬息陷入疯癫。
小邪神已是如此,真正的邪神抵达时,尸山血海的场景已可预见。
与此同时,玄妙阁。
坐在躺椅里的老人挣扎着起身,从剑阁里翻找出了年轻时用过的剑,他佝偻着身子,背着剑向阁外走去。
玄妙阁的门口立满了弟子。
弟子极力劝阻着恩师的离去,恩师年事已高,一生对人类贡献无数,不该就这样死掉。
“不去神墙还能去哪里?祖师山吗?”老人苦笑着问。
“识潮之神破城,此乃灭世之灾,祖师大人一定会出手的。”弟子说。
“武修有拳,剑修有剑,为何永远要等别人出手呢?凡人一生劳作,心甘情愿奉养神山,他们要养的,是可以为他们修筑高墙,抵御灾难的仙人,而不是灾难来时,逃得比凡人更快的废人。”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已休息百余年,这把骨头都快休息散架了,与我同时代的人皆已死去,我早该去见他们了。”
弟子们羞愧低头,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却依旧拦在门口。
“让开吧。”老人说。
没有人动。
“让开!”
老人的声音陡然严厉,浑浊的瞳孔射出精芒,像是发怒的狮子。
所有人皆心头一悸,接着,他们徐徐地让开了身子,分出了一条道路,老人背着剑,从人群中走过。不知是谁抽泣了一声,很快,许多人都哭了起来,哭声悲伤。
老人看着他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呵——”
忽然。
悲恸的哭声里,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动人的娇笑。
许多人愣住了。
这般悲伤的时刻,竟有人敢笑?
“你们哭得这样悲伤,是想哭崩师父的道心,还是想要用眼泪淹死识潮之神呢?”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戏谑与嘲弄,“这么多年过去,神守山的弟子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老阁主怔在原地。
他抬起头,人群的尽头陡然立着一道人影,一道熟悉而陌生的人影。
“你……你是……”老阁主苍老的身躯抖得厉害。
在弟子们眼中,师父永远平静,大海一样平静,他们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这等神态,便纷纷望向了来者。
来者青色衣裙,面容温婉清美,看上去很年轻,那双淡璃色的幽邃眼眸会让人想到凉秋的星空。
“师父不记得弟子了么?”青裙女子款款走到他的面前。
“盈……盈儿?”
许久,老阁主才确信,这不是梦。
“嗯,盈儿回来了。”青裙女子的声音无比温柔。
她伸出手,从师父的背上解下了剑,系在自己的腰间:“师父一大把年纪了,本就应当好好待在阁中,颐养天年,这样的少年热血,留给我们晚辈来烧就好了。”
女子的手抚上了师父苍老的面颊,似想要抚平他眼角的皱纹,可女子的手再纤细温柔,也抵不过岁月无情的力量。
老人看着这个曾被他视为女儿一样的徒弟,终于嚎啕大哭。
宫盈轻轻俯身,柔声道:“道火未熄,师父何必哀泣?”
她看着其余弟子,淡然一笑,话语由温柔变得坚毅:“皇帝抛弃了你们,但没关系,神不守山,我来。”
青虹拔地而起。
惊天动地的轰响充斥了整座神守山,如雷贯耳。
这是远远超越人神境的力量,它从女子杨柳依依般的身躯中爆发出来的,惊慑了满山之人。
青虹如一座桥。
从玄妙阁直接跨越到了神墙。
神墙之上,无数的小邪神在浓雾中展露出狰狞而恶心的身体。
人群被这些怪物吓得肝胆俱裂,四散而逃。
宫盈看到它们,却是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
“这样的面貌维持太久,你们都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东西了,你们这些以神浊为针线东拼西凑的怪物啊,今日,就让你们现出原形好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来者是哪位高人,这位女高人就已递出一剑。
剑光如潮,充斥天地。
那是无数眼花缭乱之线组成的狂潮。
强大的小邪神们在这样的光潮中竟没有一丁点的抵抗之力。
它们强韧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切断,仿佛它们根本不是识潮之神的眷者,而是砧板上的海边时鲜。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飘浮空中。
邪神们的哀叫愤怒而怨毒。
“还没完哦。”宫盈笑了笑。
她打了个响指。
瞬间。
空中,所有的邪灵断肢重新开始拼凑。
所有的断肢按照最初的模样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它们的样子一下变得无比清晰。
乌贼、章鱼、蛏、船蛀虫、海葵、管虫失去了壳的鹦鹉螺、蜗牛、贻贝等无数的软体生灵飘浮在空中,它们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根本无法接受此等弱小的自己,纷纷发出诡异而悲戚的叫声,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叫声。
哪有所谓的邪灵,它们本就是无数软体生灵缝合出来的怪物,久而久之,它们都忘记自己本身的模样了。
宫盈收剑。
浓重的雾里,恐惧的面纱已被彻底撕毁,这些软体生灵在空中扭动着本原的身体,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