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刮起了风。
明明是冬日,风里却飘满了花瓣,铃铛撞出一阵细碎的响动,慕师靖推门望去,门前赫然有一株榕树,榕树高过她所身处的红楼,根系庞杂,枝叶繁茂,树上挂满了红色的薄竹片,竹片旁悬着银铃,随风洒下细响。
顶上的阳光是晴朗的,天空却一片棉红,像夕阳落幕时涂满远空的云。
“这,这里是……”
慕师靖本以为她与林守溪会被关押去一个阴森幽暗的囚牢,不承想天翻地转后,她竟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林仇义究竟是什么意思?
楼高三层,林守溪在回神后立刻跃上台阶,登至顶楼,自楼顶向外眺望,眉头皱紧。
很快,慕师靖也来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眺望远方。
这座红色的高楼如海中孤岛,周围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出所料,这些大雾与神域中的雾气如出一辙,根本无法走出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慕师靖紧咬朱唇。
林守溪没说话。
他知道,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该冷静,可他的脑海里,师祖浑身带血独立山巅的画面不断复现,那是神山印玺预示的未来,时间一刻不停地疾驰向前,而他被困在这里,又能做到什么?
“你们魔门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是好人!”慕师靖同样心急如焚,她握紧拳头捶打栏杆,恼怒道:“你这师父是疯了?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座楼,是想让我们成亲吗?呵,当我是你们养在道门的童养媳啊!”
慕师靖一腔愤怒无处宣泄,只能不断捶打栏杆,这栏杆不知是何材质,端得结实,挨了她几拳后兀自安然无恙,慕师靖用腿去踹,小腿倒是疼得厉害。
她这才意识到,她好像失去了境界。
“这……怎么会?”慕师靖忙结手印,可任她指法变化万千,也生不出一丝真气波动。
林守溪倒是没有大惊小怪,他说:“这应是一片小天地,天地法则压制了你的境界,出去就好了。”
“出去?”慕师靖恼道:“你说得倒是轻松,这要怎么出去啊!”
慕师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里除了楼和树,什么也没有,如今失了境界,更是雪上加霜,怎能走出这个无解的迷宫?
慕师靖心情愈发低落,银牙紧咬,喃喃道:“就不该来长安的。”
“那该去哪里?”林守溪问:“你现在就算到了神守山,你能救得了师祖吗?”
“我……”
慕师靖语塞,能够围攻师尊的,怎么都是人神境起步,她就算立刻飞到神守山,又有何用?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绝望没有使她消沉,反而使她清醒了很多。
“那你说该怎么办?”慕师靖冷静了些。
“想要在那些人中抢回师祖的命,要么靠实力,要么靠身份,要想在短时间内一步登天,绝不可能,但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林守溪认真地说:“夺来神山印玺,当上神守山掌教,或有机会。”
慕师靖灵眸一动,蓦地想起了自己初听得印玺即可成为掌教时发下的宏愿,心想,这可真是物以类聚……
“说得轻巧。”
慕师靖冷冷道:“我们联手都打不过你师父,如何能将那圣物抢来,就算抢来了,我们没有钥匙,开不了死城之门,又怎么回到神山去?”
她说得没错,此去神山路远山遥,困难重重,他们连这方寸囚笼都挣脱不开,拯救宫语更是痴人说梦。
他们再度沉默。
空气在沉默中寸寸凝结。
喜庆的高楼在血红的天空下显得阴气森森。
“同那棋局一样,凡秘境必有破局之点,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林守溪说。
慕师靖颔首。
两人分头行动,在这座高楼中寻求线索。
找了一圈之后,两人于大榕树下碰头,对视一眼,同时摇首。
这只是一座精心装潢过的婚楼,没有暗门密道,也没有任何符箓文字,正常到让人感到反常。
正在这时。
雾气涌动,又一阵风吹来。
大榕树上的铃铛与竹片碰撞,发出清脆动人的声响。
林守溪注意到了这些刷了红漆的竹片,他仰头望去,隐隐见到竹片上有字迹。
“我上去看看。”林守溪说。
他境界虽被压制,身法灵巧依旧,他踩着树干,纵到了高枝上,取来一块竹牌,翻开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花好月圆,喜结连理’八字,他又翻开一块,则是‘琴箫和鸣,白头偕老’,他又翻了几块,每一块竹牌上都写着八字祝词,各不相同。
它们看上去只是装饰之物,并无特殊之处。
正当林守溪要放弃之时,他翻开了最高处的一块竹牌,上面写着:既见真情,雾散云消。
他将这竹牌取下,递给慕师靖看。
慕师靖反复读着这八个字,原本一头雾水的她倏尔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他该不会是真要我们两个成亲吧?”
“成亲?”
林守溪最初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但转念一想,这好像还真是师父能做出来的事。
林守溪知道,林仇义并不想伤害他们,他真正想杀的只有道门门主,这个囚笼的存在,是为了困住他们,拖延到一切发生。
这样巨大的囚笼绝不可能是密闭的,它一定隐藏着解法,慕师靖的猜想未必是错的,只是……
“若真是如此,那这岂不是个死牢?”慕师靖看着那块竹牌,忧心忡忡道:“这竹牌上说,既见真情,雾散云消……若是逢场作戏尚可,可是真情……我们哪来的真情?林仇义定是吃准了我们宿敌的关系,才设计了这样一座鬼楼,真是居心叵测歹毒至极!”
“……”
林守溪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注视着慕师靖,最后憋出三个字:“那……试试?”
……
慕师靖本想再讥讽他一番,但师尊安危不是儿戏,她也没浪费时间,爽快道:“陪你一试又何妨?”
这个念头才一出现,这座婚楼如有感应,竟发生了改变。
铃铛齐齐作响,他们的足下至婚楼的路上,徐徐铺开了一张花瓣连成的红毯。
慕师靖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走。”
林守溪对她递出了手。
“做什么?”慕师靖问。
“换衣服。”林守溪说。
两套婚服就摆在显眼的位置,裁剪得体,做工精致。
轮流换衣裳太浪费时间,他们将屏风挡在中间,各自换了起来。
男式的婚服更加简洁,林守溪很快换好。
昏暗的屋内,红烛的光焰烧得更盛,木雕花为架的屏风映出了一片红绡似的光,单薄的屏风上,少女袅娜的剪影显露无遗。
她的身段远比外表看上去更为傲人,高岭与高岭之花皆轮廓清晰,很快,这前凸后翘的线条被风一般旋来的婚服披上,少女玉指如飞,绑好衣裳,系紧束带之余,不忘将胭脂涂抹,用唇抿匀,不消片刻,慕师靖从屏风后走出,凤鸟步摇摇曳生姿,万千红烛刹那黯然,只余一缕绮色随炉烟弥散。
少年少女彼此打量。
他们从未想过会这样穿着打扮,也从未想过竟是在这种境地之下。
林守溪虽与小禾和楚楚结为道侣,但他还未来得及给她们一场婚宴,第一位凤冠霞帔盛装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这位命中注定的宿敌圣女。
“随我走。”
为显露出自己浑不在意的态度,慕师靖主动伸出手。
林守溪也伸出了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与少女纤白柔软的手搭在一起。
手指触碰的刹那,慕师靖蓦地恍神。
这一幕似乎发生过。
——两只支离破碎的手交握在一起,许下永不磨灭的誓言,掌心交融的鲜血为他们见证。
画面转瞬即去。
慕师靖还在思考着画面的源头,红色的盖头落下,遮蔽了她的视线,她莫名感到一丝紧张,林守溪抓紧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向楼上走去。
楼上的布置更为精美,红木贴金,金粉饰墙,镶珠嵌玉,红紫流苏迎风飘拂,中间更有一方空地,似是专为成婚准备的。
慕师靖的视线被红罩头切得狭窄,看不真切。
林守溪牵着她的手迈过熊熊燃烧的火盆,一番周折之后,转眼已要拜堂成亲,慕师靖觉得一切进行的太快了,但她嘴上依旧在催促林守溪,让他更快一些。师尊危在旦夕,万不可耽搁。
堂前空无一人。
他们是天生的孤儿,并无父母。
他们本想直接拜堂,可堂前有铃声响动,似在示意他们说些什么。
林守溪没有经验,不知该说什么,慕师靖却从红色的衣襟里挑出了一封婚书,递了过去,说:“照这个念吧。”
婚书在箱底压了十几年,字迹如新,犹萦着少女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