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钹连打三下,响声如雷。
黄大仙顿时毛发耸立,外罩的衣袍高高鼓起,其中黑烟缭绕,煞气冲天。
官服僵尸手中的烛火还亮着,将一张张毫无生机的脸照得发红,令人作呕的腐变与尸斑都清晰可见。
随着黄大仙一声令下,他们也张大嘴巴,晃动断舌,摇铃般发出一记记诅咒般的古怪音节。
哪怕林守溪心志坚定,看到这么多眼眶漆黑的行尸走肉,也难免心悸。
他忙将宫语环腰抱起,护在身后,湛宫剑顺势抽出,准备迎敌。
“啊——这是什么东西!!”
行雨忽然失声尖叫。
她眼前的院墙柔软地触动,伸出了一只又一只光滑黏稠的手臂——这堵墙的确是泥墙,用的却不是泥土,而是人捣碎成的肉泥!
肉墙原形毕露之后,腐烂的气味顿时冲天而起。
行雨对鬼有着天然的恐惧,原因无他,只是红衣姐姐小时候说,地狱之门关押着厉鬼,若有一天,地狱的门不慎开启,鬼将被释放,龙宫会首当其冲地被毁灭。
届时,所有龙都将长出恶心的藓,极痛极痒,生不如死,直至血肉腐尽。
行雨问姐姐为什么知道,红衣姐姐媚起了那双眼,笑个不停,说:
“因为姐姐就来自地狱呀。”
红衣姐姐如此强大,依旧要从地狱中逃出,那里面关押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行雨越来越害怕,她蹲下身,抱住头,颤抖不已。
黄大仙已一跃而起,身边的几个人被瞬间撕成碎片,它踩着人头纵跃几下,碎颅飞浆里,它先跳上了三面观的戏台,再跃上檐角,又飞快纵上腥臭的泥墙,蠕动着蛆虫的眼睛盯着来犯者,爆发出凶光。
它看见了瑟瑟发抖的行雨,狞笑一声,用戏曲般的腔调拖长了嗓音:
“本大仙要挖你心肝,取你骨肉,塞进草人偶,送给佛陀当寿礼——”
黄大仙朝着行雨扑去。
它的身形遇风暴涨数倍,爪牙、毛发皆变得极长,那张狰狞的面目在黑夜中扭曲,多年的作威作福令它的叫声都变得猖狂无比。
“别过来,别过来……”行雨抱着头,害怕得腿儿打摆。
眨眼间,黄大仙已闪至身前,狞笑声几乎是贴着行雨的耳朵发出来的。
行雨恐惧到了极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别过来啊……”
她一手捂着眼,一手下意识前推。
轰——
黄大仙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鼓起的衣袍撑到极限,瞬间撕裂,它干瘪的血肉之躯连同它的衣袍一样化作碎片,散落在地,鲜血内脏淌了个遍地。
惊魂未定的行雨缓缓分开捂着眼睛的手,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了看自己锋利的四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也算头小龙王。
她看向林守溪与宫语,他们也在看自己。
“我……这……”
行雨先喷了口水,洗了洗手,随后壮着胆子解释道:“本尊这是……示敌以弱,你们肯定看出来了吧,哈哈哈……”
行雨的干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悻悻然闭嘴,看着眼前黄大仙的碎片,只见这妖怪死而不僵,爪子依旧在蠕动着,似乎想努力捡起身体,重新拼凑,无果,它掉在地上的嘴巴绝望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嗬嗬嗬……杀了本大仙有什么用,你们完蛋了,万骷大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这句,黄大仙彻底死掉,尸体腐烂成脓水。
黄大仙一死,行尸走肉们像是丢掉了魂,一个个木挺挺地站着,宛若空壳。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宫语忽然问。
“佛……如果那东西是佛的话。”
林守溪回忆着刚才的所见,摇了摇头,说:“先前是场戏,讲的是对痴儿怨女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要分开,他们去向佛求姻缘,佛降下圣辉,庇佑了他们……这黄大仙很可能是在给这些尸体宣传佛法。”
“佛又不是月老,还管这个?”行雨不屑一顾。
“佛法无边嘛,况且他们都尊称那尊佛为嫁衣佛。”林守溪说。
“嫁衣佛?听着就不像正经佛。”行雨说。
林守溪点点头,将那头粉色肉山的模样描绘了出来,尤其是说到它‘舌灿莲花’时的场景,行雨一想到一根舌头上密密麻麻的莲花,头皮发麻,忍不住干呕。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佛,我哥哥说过,佛是身上涂满了金粉的人,很威严神圣的。”行雨嗤之以鼻。
林守溪没有多说,他看向那座新搭的戏台,准备去将它拆开,看看其中是否藏有玄机隐秘。
正在这时,四周的高山上,忽然腾起了大量的烟雾。
行雨也注意到了这点,她环顾四周,喃喃道:“那是什么?是洪水嘛?洪水怎么跑这么慢啊……”
“不,不是洪水,是毒瘴!”林守溪凝神细看,立刻作出了判断。
“毒瘴?”
行雨遥望山尖,这才发现,那些顺着山坡而下,席卷过树木的东西不是水,而是海量有毒的烟雾。
“那还愣着干嘛,还走啊!”行雨急得跺脚。
没有再管这些诡异的行尸走肉,他们顶着洪水般泻下来的斑斓毒瘴,向着一旁的高山上跑去。
林守溪以真气护体,分开毒雾,他一手环着宫语的腰肢,一手帮她掩着口鼻,抱着她在山野间飞奔。
毒雾弥漫之处,树叶飞快卷曲,凋亡,像是被吸走了精气,活人要是置身其中,也会飞快地被汲干精魄,与周围枯槁的草木无异。
山路极其漫长,毒瘴越来越浓郁,哪怕林守溪全速纵跃,一时间也无法离开毒瘴的范围,他倒是无妨,但没有足够的气,他怀中的宫语显然有些呼吸不支了,她露出了疲惫眩晕之色,心跳也可以感知地在加速。
毒瘴骇人,如今的宫语肉身凡胎,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行雨!”林守溪大喝了一声。
他想让行雨直接展露真身,直接驮他们出去。
“急什么急?知不知道在这里,本尊每展露一次真身,消耗的能量都是巨大的啊。”行雨还在想刚刚被鬼吓唬的丢人之事,心中有怨。
但她也没有骗人,在这个世界,每次展露真身都是对力量的巨大消耗,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世界的限制太大,远比海底龙宫大得多,哪怕是强大的红衣姐姐,来到这个世界,力量也定会大打折扣。
她瞥了林守溪一眼,趁火打劫道:“这样吧,我累点就累点,你把那金钵还我,我现在就带你们……”
说着说着,行雨却愣住了。
林守溪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威胁,他直接将怀中的绝世美人抱起,用唇封住她的唇,以此来渡真气。
宫语柔唇被压住,起初是抗拒的,可真气入体之后,身体立刻有了清凉舒适之感,她嘤咛一声,半推半就之后,开始忘情索取,动作也从生涩飞快变得熟练。
“你……你怎么还有这招?”行雨彻底看傻了,她忍不住骂道:“你这个欺师灭祖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竟敢对你的亲师祖……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林守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行雨打了个颤,想起他擒龙手的恐怖威力,见威胁不成,也没敢再拖,她啸叫一声,身躯飞快龙化。
眨眼之间,浓瘴破开一个巨口,一条青色的长龙腾空而起,越过潮水一般的瘴气,向着另一座山头扑去,林守溪与宫语坐在龙的额头上,分开了唇,晶莹的水丝被夜风吹去,仙子触了触红唇,眼眸飞快清明。
“师祖,我……”
“你什么你?”
宫语冷冷打断了他,她的手指摩挲过唇,淡淡地评价道:“熟练倒是挺熟练的,可惜没尝出什么滋味。”
“……”林守溪没敢接话。
行雨也不敢维持真身太久,在连续越过了两座山头后,她漏气般缩小,变回了小姑娘模样。
先前的村庄已彻底被毒瘴淹没,站在峰顶向后望去,毒瘴充盈的山谷像是一座蓄满了水的湖泊。
行雨有些心虚地看向林守溪,弱弱道:“那个……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是在给你创造机会,那个……你是不是要感谢我一下啊?”
宫语面色冰冷。
林守溪也已开始卷起袖管。
“哎,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行雨吓得不停后退,脚却忽然绊到了什么,回身一看,竟是一截骨头。
这截骨头很大,像是牛的腿骨,被她这么一踢,钻在里面吮吸骨髓的虫豸一哄而散,钻进了附近的腐草堆里。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整片林子都动了起来
树木摇晃,枝条狂舞,一阵阵黑风在阴翳的林子里刮过,卷得枯叶乱飞,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响彻整个林子的啸叫声。
行雨听着那啸叫声,心尖颤抖不停,她往林守溪那边靠了靠,壮着胆子喊:
“谁在装神弄鬼,快给本尊出来!”
山中的厉鬼回应了她的请求。
无数的白骨与黑气在林间凝聚,白骨是架子,黑气是关节,它们互相拼凑,在天地之间搭成了一个蛛网般巨型的骨架子,遮天蔽月,黑暗之中,一个比人还大数倍的骷髅头缓缓垂下,幽红的瞳盯着行雨。
这……这又是什么怪物?
行雨仰望着这头大鬼,吓得不停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红衣姐姐说过,地狱守门的恶犬就是白骨构筑成的,眼前这东西难道与那恶犬师出同门?
“这地方看上去山清水秀,没想到又是恶妖又是干尸又是怨鬼的……真是古怪。”宫语摇了摇头,不解道。
“怨鬼?这东西是怨鬼吗?”行雨颤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