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细雨还在山谷里斜斜地下着。
雨丝扫动着宫语的衣襟,林守溪取出一把伞,撑开,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宫语盯着水面,足尖忽被什么东西攫住,呀地叫了一声。
“鱼儿咬钩了。”宫语笑着说。
她身子后倾,玉足如鱼竿般一提,行雨从水中被拉了出来,她的手撑着宫语的足背一跃,在空中灵巧翻身,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的身边。
“本尊回来了!”
行雨捏紧了小拳头,气鼓鼓地说。
“怎么样?”林守溪问。
他一边问,一边打量着行雨,只见这丫头身上虽有几片碎鳞,但并未挂彩,看样子并未受什么伤。
“什么怎么样?本尊这么厉害,那狐狸精胆怯非常,哪里是我对手,我将她收拾了一顿,她吓得抱头鼠窜,侥幸逃生……”
“说实话。”林守溪冷冷打断。
“我这怎么不是实话了?”行雨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好了,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总之呢,我将那女人驱逐出了大海,料想她近日应不敢再犯了。”
林守溪看着这头满口胡言乱语,没一句准话的小青龙,也懒得多问,只是道:“既然回来了,就继续赶路吧。”
路过附近的城时,除了购置粮食与衣物,林守溪还习惯性地买了一份邸报。
他翻了翻邸报,眉头不由皱起。
“云巅榜还没发榜么?”宫语问。
“是。”林守溪点了点头。
“云巅榜是什么呀?听上去好像很厉害。”行雨也凑过来看。
“那是一份榜单,专为天下高手排名。”林守溪解释。
行雨一天,更来兴趣了,她当年在龙宫的时候就想过要写榜,但排来排去,都是父王第一,红衣姐姐第二,其余九子按序往下排,而自己呢,则是令人气馁的……嗯,一加二加九……龙宫第十三高手。
行雨忙向他们询问榜单的各种细节,当她听说这榜单很可能没有自己名字时,行雨暴跳如雷,发誓等云巅榜发榜后,一定要亲手撕了它。
她并不知道,这份榜单是一个暗号,小禾从道门递给他们的暗号,云巅榜一旦发榜,就意味着时机成熟,在外面与司暮雪周旋许久的他们将会全速赶到道门,协助小禾突围,然后在司暮雪未来得及反应之时,赶往死城。
希望不要有变……
此处山岭颇多,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可能都要在深山老林里度过,所以离开之前,林守溪与宫语又在城中购置了不少物件。
城外,宫语俯下身子,整理着购置的东西,用小包裹将它们一个个裹起,分好类,递给林守溪。
“这是一份是干粮,这一份呢,是水,有点重,你拎着。”宫语说。
林守溪接过包裹,打上结,背在背上。
“这里是十支信箭,这里是一些药与白布带,也有些沉,你拿着。”宫语又递过去两个小包裹。
“这里是照明用的蜡烛。”
“这是些结实的绳子,可备不时之需。”
“这是夹子……嗯?买这个干嘛?”
药物,蜡烛,绳子,夹子……行雨看着这些物件,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人类,哪怕已经是厉害的高手了,去到野外,依旧准备得如此充分。
“这些东西也不轻吧,我来帮你背吧。”林守溪再次伸出手。
“不用。”宫语淡笑道:“我背它们你背我,也没什么区别。”
林守溪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声好。
宫语将行囊背到背上,布条在胸前斜系而过,宛若一条绕峰而过的大河,行雨的目光被吸引,忍不住抬起头,仰望这双坠而不垂的丰挺大山,望着那形似正弧的浑圆轮廓,啧啧称奇,羡艳不已。
宫语也注意到了行雨的目光,挑逗之心又起,说:“徒儿,这个有些沉,你能帮我拿拿吗?”
林守溪皱起眉,好奇是什么,便转过了身去,接着又愣住了。
只见典雅傲然的师祖大人正笔挺地立着,她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抵在师祖峰绵柔的下廓处,平平稳稳地托着,她柔唇天然嫣红,浅笑时淡雅婉媚,清艳不可方物,此刻她正噙着这样的微笑,问:“能帮帮师祖么?”
林守溪没有回答,他只从包裹里取出一块绢帕,揉成一团,指了指她的唇,威胁道:“师祖再拿徒儿寻开心,徒儿可就只能让师祖大人噤声了。”
……
长安。
小禾易了形容,站在宽敞到吓人的朱雀街上,眼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与马车。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秋末冬至的第一片雪,这场雪很敷衍,洋洋洒洒地下了一会儿就停了,飞快被人群与车辆碾碎。
小禾看着掌心消融的雪花,闭上眼,心境臻至清宁。
她一袭布衣,垂着衣袖,向着长安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
季洛阳坐在一张棋盘前,执着白子,往身前的棋盘落子,他的对面没有坐人,而是一片帘幕遮掩的狭窄的阴影,一只苍老的、夹着黑棋的手从阴影中伸出,与季洛阳对弈着。
这局棋不知下了多久。
风把雪卷入这条长廊,冷气一袭,季洛阳低着头,神色更加凝重。
他拈起一颗白子,举棋不定,最后轻轻放下,说:“国师大人,我输了。”
隐在帘幕阴影中的人被称作国师。
他并不在乎这盘棋局的输赢,只是淡淡地说:“她来了。”
“她?”季洛阳一怔,“谁?”
“杀你的人。”国师回答。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季洛阳困惑道。
国师没有给出回答,只是问:“你希望我救你吗?”
“当然。”季洛阳恭敬道:“整座长安都在您的掌控之下,救晚辈应该不难。”
“长安的确是杀局,但绝不会用来对付一个小姑娘。”国师轻轻摇头。
“那这座城是用来对付谁的?”季洛阳问。
“海底来的龙,厄城来的佛,天外来的魔,世上大敌无数,老夫只怕长安太小,孤城难守。”国师轻轻叹气,话语中透着极深的惫意。
季洛阳看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沉默不语。
“这棋已经死了,没什么好看的。”国师淡然道。
苍老的手再次从帘下伸出,抓住棋盘,猛地一翻。
噼里啪啦的清脆声音密集地响起,宛若雨水敲打地面,棋子落了满地,黑白杂乱。
棋盘的背面光滑如新。
老人伸出手指,在棋盘上划出一道道纵横分明的线。
竖九、横十。
中心处,老人还随手写了四个字:楚河汉界。
“这是……”
季洛阳盯着棋盘,眼睛忽然浮现出一点亮光,他道:“国师大人的意思是,那盘棋虽然死了,但世上从来不止一块棋盘,只要寻到合适的棋盘,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是啊,他是钥匙,世上更有数不清的门,只要他愿意放弃一切野心与愿景,避世隐居,躲在某扇大门之后,除了神明,不会有人能找得到他。
“不,那围棋已经下腻了,现在时间尚早,小友若有闲心,可以再陪老夫下盘不一样的。”国师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