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小语的罪已诏(2 / 2)

我将埋葬众神 见异思剑 10265 字 8个月前

“好久没有动笔了……景冶子是为恶魔传信的使者,他蛊惑了我。”

“我想去北方,去找那座厄城,我不敢确定,我到底是想要逃避,还是真的想去面对世界的真相,但我的身体在渐渐老去,它每天提醒着我,说你快死了,你快一事无成地死了。”

“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算术、天文、乐理,喜欢诗酒歌舞,我觉得只要骑上了心爱的马,捎上了心爱的女子,世上就没有地方是去不到的。人老了,锐气就真在不知不觉间磨掉了,我现在整天说着以大局为重,局面反倒越来越乱……不该抱着遗憾而死,成为冢中枯骨。”

“我要前往厄城。”

后面的内容很单调,讲述的是他动身前往厄城时所做的准备,准备十分详实而完善,考虑到了各种情况。

读到这里时,莫说林守溪与小禾,哪怕是宫语,瞳孔中亦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他们知道,这些准备哪怕再详实,依旧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将要前往的,是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与你说过这件事吗?”宫语问。

“师父不曾与我说过。”林守溪摇了摇头。

在他记忆里,十二岁那年,师父确实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时,师父说他是去闭关了,今日他才知晓,原来他去往的是极北冰雪的厄城。

宫语轻轻点头,正准备翻到下一页,忽然,夜风大作,将窗户吹开。

灯焰剧烈摇晃后熄灭,一缕细长的白烟飘了起来,引得人心头微凉。

宫语合上窗,重新点上了蜡烛,这才继续往后翻页。

接着,他们都吃了一惊。

后面的很多页都用墨笔划去了,划得干干净净,一个字也看不清。

“这……”林守溪皱眉。

按理来说,这段内容应是师父动身前往厄城的过程,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它现在被抹得一干二净……里面藏着什么师父不愿意让我们知晓的秘密吗?

一直翻,一直翻,后面的页数同样如此,一直到最后一页,笔记上的字迹才重新清晰了起来:

“这已是从厄城回来后的第三个月了,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我都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我真的摆脱宿命了吗?还是说,这也是我的命呢……算了,想这些没有意义。这条黑紫色的纹路越来越深,寿命将尽,我活不了多久了。”

“守溪长大了,我相信,他终有一日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而我……”

“该死了。”

笔记戛然而止。

……

“若我早些看到这份笔记就好了。”

许久之后,宫语将烛火熄灭,幽幽地说。

她想起了娘亲留下的文稿,其中记载着一个名为真国的地方,它在另一个世界的极北地带,与这个厄城或许有关,但无论她对于这个厄城多么感兴趣,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抵达。

宫语合上笔记,将它重新保存好,之后主动推着林守溪,走出了这间死气沉沉的书房,来到了秋风微凉的夜里。

残月高悬,浮云飘动,殿楼在夜色里耸立成幢幢的黑影,除了轮椅碾过地面,再也听不见一丝的响动。

“我想与林守溪单独说说话。”

宫语停下脚步,对小禾说。

小禾对于师尊向来尊敬,也无异议与疑心,嗯了一声,乖巧地转身,收拾屋子去了。

小禾走后,林守溪恭敬地问:“师祖要与徒儿说什么?”

宫语缓缓地推着木轮椅,轻声问:“你恨我吗?”

“……”林守溪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想了想,回答:“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宫语垂下头,看着轮椅中伤重难动的少年,话语更轻,“近日思及往事,我总觉得,我做错了很多事。”

“做错了很多事?”林守溪反问。

“嗯,过去的我太高傲了。”

宫语螓首轻点,似在拟罪己诏,微顿之后,略显缥缈的声音从唇间飘出:“我已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年,却从未真正将这个世界放在眼里,过去,统御道门乃至一统天下对我而言易如反掌,而我做这些,目的也仅仅是让修行不断绝,当年攻破魔门之后,我没有动这里的任何的东西,并非惜物,而是我觉得,这些凡人视为珍宝的典籍,对我而言没有一点用处,我因此错过了这封笔记,我也曾听过景冶子的名字,只当是江湖骗子,不足为道,哪怕那天真宗宗主在太极一道上胜了我半分,我也没有真正当回事,反而为他穷尽一生才在某一道上稍稍超越我而感到怜悯……我骨子里始终是傲慢的人,甚至是虚荣的傲慢,我明明不问世事,却又想把自己的强大证明给全天下人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宫语的声音透着过去所没有的沉重,林守溪不明白师祖为何要说这些,又为何要单独说给他听,他能听到师祖沉重语调中疲惫,怜惜之余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说完了这些后,宫语缄默不言。

秋夜没有蚊虫干扰,没有流萤飞舞,黑崖顶端寸草不生,故也没有鸟儿栖息,无比安静。

夜是沉默的,林守溪不知如何回应她的话,只好选择与夜色一起沉默。

许久,倒是宫语红唇微动,主动发问:“林守溪,在你眼里……为师是怎样的人呢?”

“嗯……以前不认识师祖时,觉得师祖是个强大而神秘的敌人,后来发现师祖很漂亮,有着不易察觉的柔和。”林守溪认真地概括着,他原本还说个‘清傲’,但师祖先前已批判过,所以他没有再说。

“容貌是父母给我的,天生丽质并不值得骄傲,同样,我的天赋根骨也是父母赐予的,他们都是人神境的大修士,而我是他们的独女,也算是应运而生了,我怀抱金山银山出生,很长一段时间却还不思进取,若非遇见恩师将我引入正轨,我都不知何时才能振作。”宫语推着轮椅,行走在如水的凉夜里,如此说。

“师祖以前不是说,你小时候修行很刻骨吗?”林守溪疑惑地问。

“那是骗人的,我小时候很懒,很贪玩。”

宫语回忆往事,自嘲地笑了笑,她走在夜风里,说着过去永远不会说的话:“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自己迷惑了,我偏执地以为这一切都是我靠双手抓住的,但真的是这样吗,并不是的啊……”

“师祖何必妄自菲薄呢,再这样说下去,可是矫枉过正了……师祖应是累了,早些歇息吧。”林守溪柔声说。

“不。”宫语摇头,继续说了下去,固执而认真:“世上有很多人天性慕强,他们会模仿强者的起居出行或口头禅,引以为风潮,会觉得强者做的一切都有道理,哪怕失败了,也怀着理想破灭般悲壮……我也是这样的人,与他们不同的是,我爱慕的是自己。我爱慕着自己的强大,将境界上的圆满视为了心境上的圆满,我做了很多错事,但当时的我不自知……譬如师靖与楚楚,她们拜我为师,敬我爱我,我却没有尽全力教好她们……我其实是喜欢她们的,尤其是楚楚,每每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她娘亲小的时候,可越是如此,我反而越是想欺负她……呵,和她娘亲赌气似的。”

宫语轻声微笑,她像是在自我检讨,又像是在冷眼旁观,将过去所不愿意承认的自己道出。

“我常常说圣壤殿的七位罪戒神女有病,但……我好像也有些病症。”宫语推着他走到崖边,看着墨海般的夜色,说。

“高处不胜寒,师祖在人间巅峰待久了,难免感染风寒,无伤大雅的。”林守溪安慰说。

“你倒是会说话。”宫语揉了揉他的发,说:“你还不如说是我坠入凡尘,水土不服呢。”

林守溪听了,不由笑了笑。

宫语松开了握着轮椅把手的手,走到了他的面前,她腿儿微屈,俯下些身,在顺手将一绺秀发折于耳后之后,那双幽邃的秋水长眸便对上了林守溪的眼睛,似在期待什么回应,稍许,她语气轻柔地说:“若我师父还活着就好了。”

林守溪一震,隐隐约约间,他从她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可这种熟悉是没由来的。

他正了正神色,用严肃的口吻说:“你已知错,何必把改正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难道知道了这些错,你还要埋怨一句‘都怪师父离开得早,没有将我教好’吗?师祖……莫向外求。”

“……”

宫语眸光闪动,她莞尔一笑,说:“嗯,你说得对,那……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