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深吸口气,爬入了前方凸出的空间里,他以手扣住了木板边缘,以暗劲向两侧一拉,咯噔的轻微声响里,这块木板真的被轻易推开了。
林守溪并未急着出去,而是从包裹中取出了一块布……这是那位正在钻研颜色的狱友鼓捣出的东西,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他耗费了不少心血,糅合了七种不同颜色后炼化而成的颜色,他给它起名为‘匿形之衣’,意思就是它可以在特定的时候起到隐身的效果。
林守溪抖开这块乌漆嘛黑的大布,终于明白他所说的‘特定的时候’应该是指全然没有光的环境了。
他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这栋巨楼,心中的警惕却没有放松半点,他很清楚,这只是开始而已。
才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巨大的风就沿着木壁吹了过来,大风像是一把铲子,不停地铲去任何贴附在巨轮外壁上的东西,哪怕以林守溪的境界,面对这持续不断的、墙体一般的风,依旧感到了吃力,林守溪收起了黑布,裹紧了衣裳,身子下伏,死死贴着墙壁,让风沿着自己的背部掠过,与此同时,他侧过眼,目光向着下方掠去。
“等巨楼抵达子时的时候,午时的位置恰好是小魅魔的房间,你尽管放心,魅魔有手段迷惑住脑系铃铛的看门人,但她只能帮你困住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抓紧。”
系铃者拥有极其敏锐的视觉与听觉,像是一头训练有素的炼狱之犬,他虽整日挂着诡异的笑容,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被创造出的人偶,魅魔可以通过天赋催眠般干扰人偶的精神,使其暂时丧失感知与行动的能力。
狂风迎面如刀,仿佛要将人的五官都压得平实,林守溪浸泡在这样的风里,身体很快被吹得发硬,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白瞳黑凰剑经却发出了久违的共鸣。
当初在巫家的断崖上,林守溪与巫幼禾相拥着跃下崖壁,湍急的河流里,他突破了黑凰白瞳剑经的第一重,得到了‘水’的力量,剑经的第二重为‘风’,狂风的嘶鸣里,他隐约听到了剑经正在发出咆哮。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借此破剑经之境。
可惜时间不等他。
浑金境的气丸转个不停,真气钻入身体,给予了他抗衡风的力量,他像是一只黑蜘蛛,吐出柔韧的丝线,沿着高楼慢慢地荡了下来。
出去的路有两条,一条在地上,一条在天上。
天上聚集着拥有腹鳍般厚重翅膀的悬浮大雀,地上则满是无形的牢笼陷阱,商讨之下,林守溪决定先从地面入手。
魅魔的法术起到了作用,林守溪落地时,看门人没有朝这边看过来,他离开展开了那块黑布,遮在自己的身上,以此躲避上方巨鸟的目光。
这些巨鸟很笨拙,唯有目光是灵敏的,它们的眼睛生长在腹部,监视着下方的一切。
林守溪也算懂些阵法,他将手按在地面上,想要通过灵气的流动来判断阵法的位置,以此来避开它们,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阵法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却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除非是慕师靖那样的感知能力,否则根本发现不了它。
尝试了数种手段都无法探查到阵法所在后,林守溪忽然想,这会不会是空城计。
可当他挪动身子想要前进时,他的心中却泛起了一股强烈的警鸣,前面似乎是刀山火海,他只要稍一犹豫,就会陷入雷池之中。
与此同时,那边被迷惑的守门人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头颅木讷地朝这边转了过来。
林守溪心脏狂跳,但他镇定了下来,一动也没有动,系铃人没有发现异常,又将脑袋别去了别处。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林守溪无声地后退着,重新回到了巨车下面。
一条路不行就走另一条。
林守溪手脚并用,重新攀上了飓风包裹的水车,他本以为上去会是顺风的,但不知为何,他攀上去后发现,风依旧是逆着他的。飓风瀑布般冲刷下来,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立在瀑布下练功的场景,身体冷得发颤,他想不了太多,咬紧牙关,逆风而上。
小时候,他在瀑布下练功时,常有师姐在前方的潭水中沐浴,白水滔滔,除了师姐们探出水面的脑袋,他什么也看不清,同时,受限于年龄的幼小以及源源不断撞击着背脊的巨力,他也没生不出什么遐想,但如今回忆起来,当初的瀑布练功至少是幸福的,如今灌下的狂风宛若匕首,他如受刀刑,唯独体内的剑经如淋甘露,正在发出愉悦的咆哮。
极速冲刷的水流拥有切割钢铁的能力,足够巨大的风自也能将万物揉入掌心,碾碎。终于爬到水车上头时,林守溪的肌肉还在止不住地发颤,他向着下方看了一眼,脑子里再次回响起卓荷的声音:
“这个牢狱有一个死角,那就是水车的最上端,它的高度超越了黑鸟,是黑鸟巡视不到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等,等黑鸟靠近,然后爬到它的背上。”
初听这个建议时,林守溪就感到不靠谱,他觉得黑鸟再怎么愚钝,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背上爬人吧,接着,他发现这些巨鸟比他想象中愚钝得多。
它们就像是飘浮在天空中的厚重风筝,将所有的观感能力都集中在了腹部的眼睛上,林守溪潜伏在水车巨楼的顶端,等到一只黑鸟靠近以后,轻轻地跃上了它的背脊。
这头黑鸟没有丝毫察觉,依旧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同时,又一个问题产生了。
这些鸟的眼睛很宽,他可以利用水车造成视觉死角,攀上它的后背,但他没有办法在它们的后背上跳动,将它们当作礁石去踩,因为他飞掠两头黑鸟的间隙里,一定会被其他的鸟雀所观测到。
他匍匐在鸟背上,只能等它主动飞到对面的高楼,然后伺机下楼。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到他开始怀念刚刚的大风。
但他转念又想,小禾已在近乎绝望的等待里守了一年多了,那种等待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与她相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现在所努力的一切,正是为了回应她啊……
想到此处,林守溪却又不由地回望了巨楼一眼,他知道,那里也有人正等着自己。
他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任由巨鸟在上空飘浮,他只沉心静气,暗暗等待时机,好几次巨鸟的翅膀都要触碰到那座环形大牢了,但他都忍住了,他知道,那不是最好的机会。
终于,某一个瞬间,巨鸟半截身体掠过高墙,他想也不想,身体触电般弹起,精准地落到了屋脊斜坡的背面,雷厉风行地趴下。
黑鸟陆续飞远。
他谨慎地挪动着身体,沿着斜坡下滑,落到了这座全然的陌生的大楼里。
如果说那座水车巨楼是牢房本身,那么这座环形巨楼就是围在牢房外面的铁栅栏,它是一道严实的防线,里面藏着十几位精锐的杀手,它们守着这座迷宫般的楼,像是巨楼的阴影本身,无处不在。
卓荷告诉他,杀手本身没有那么恐怖,恐怖的是,他们的意识直连王殿,一旦他们发现越狱者,会传递警报,洛初娥也会同时察觉。
这座不死国里,他不可能战胜洛初娥。
洛初娥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将他抓回屋内,也足够浪费他大量的时间,接下来再要越狱,难度也会成倍增加,这样的话,他要么眼睁睁看着楚映婵被咒印吞噬,要么愿赌服输成为洛初娥的玩偶。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林守溪滑过屋瓦,抓住房梁,轻轻一荡,脚尖至脚跟柔而缓地着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立刻展开识网,探查四周,但这座楼的地形太过复杂,他难以勘明情况。
对于破解这道防线,卓荷也没有给他什么好办法,只让他莫要心急,万事小心。
林守溪在这座楼中摸索了一阵,大致分清楚了几条路径,他知道,身处迷宫可以通过只靠一侧墙壁闷头走来解开,只要不遇到杀手,他是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可没等他去尝试,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绝不能与后面的脚步撞上!
林守溪屏息凝神,仔细聆听脚步的动向,然后逆着那个方向行进,潜行了一阵后,身后的脚步声终于轻了下来,没来得及等他将悬着的心放下,似有寒意凝起,将他呼之欲出的气息冻在了咽喉里。
前方有鬼火般的微光亮起。
林守溪抬头。
心脏抽紧。
那是一个环绕四壁的长廊,廊下挑着两盏灯,朦胧的灯火里,一个人影笔直地杵着,静悄悄地打量着林守溪。
“你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