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接着问道。
“王家庄那边,郡衙似是未曾摊派徭役,自然也就无甚反应。”
陈喜边想边回道:“至于各世家……李氏的意思是,咱们不掺合郡衙的脏事,静观其变。”
陈胜拧起眉头:“李氏挑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氏少族长李由,现任郡衙兵曹掾吧?”
陈喜听懂了他的意思,补充道:“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陈胜紧锁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座椅扶手,冷笑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两头下注……不愧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他挑起刀锋似的眉梢,紧紧的盯着陈喜,道:“喜弟,你老实告诉为兄,你们官宦之家这一系,是不是都早与太平道有联系?”
“这,这……”
陈喜被他紧紧的盯着,只觉得压力暴增,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候,赵清用托盘端着三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厅堂,连声道:“快接一接,接一接,要洒了……”
三人连忙起身迎上去,各自从托盘里接过一大碗面条……却是这个傻婆娘心眼太实诚,面碗装得太满了。
厅堂内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一松。
陈喜接过面碗搁到座椅间的茶案上,拿着筷子却没下筷,而是不住的看向陈胜,似乎是在问:我要是不说,这面条还能不能吃啊?
陈胜被他又是忐忑又是不舍的表情给逗乐了,凶狠的说道:“吃,吃完再说!”
陈喜小脸一垮,想要有骨气一点,说上一句“那我不吃了”。
可拿着筷子踌躇了好几息,实在是舍不得这碗鲜香扑鼻的面条,只得含泪低头挑上一大筷子送进嘴里。
真香!!!
陈胜也埋头吃面,心里头却在不断补充着整个大盘缺失的资料。
他冒险深夜请陈喜过来,就是为了解陈郡文官一系的态度。
在陈喜来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一点。
那就是熊完对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下手,是准备提前清场,好迎接黄巾军入主陈郡!
为什么要清场?
因为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人家,可能会成为接下来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
大周统治九州七八百年,正统地位根深蒂固。
即便近些年朝纲崩坏、王室与大臣貌合神离,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姬家人的忠实簇拥依然遍布九州!
这种情况下,谁能分得清,哪家是大周忠臣?哪家是大周叛逆?
要是在他熊完大开城门,率众高呼“天下苦周久矣,天下盼太平王师久矣”之际,突然不知打哪儿蹦出一家子大周忠臣来,宁可满门死绝也要砍下他熊完的头颅,并且真的砍下了……他熊完上哪儿说理去?
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论力不论心,将所有有能力影响到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都提前铲平!
行商陈家与郡衙并非一条心,陈胜前番还拒绝了熊完的联姻要求,被划拉进清理名单,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个论点是基与熊完早已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前提下。
可很不巧,陈胜就是陈郡内为数不多知晓熊完早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人之一。
以熊完的权力与家世,他会与太平道勾搭成奸,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信仰。
只能是他继续保持现有的权力和家世……无论太平道成与败都继续保持!
以及,权力和家世更进一步!
而现在,从陈喜口中得到的资料,无疑进一步补全了陈胜东拼西凑出来的大盘。
与太平道眉来眼去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准确的说,是已经在为太平道与大周朝争夺九州正统之战两头下注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至少占据陈郡官场半壁江山的李氏,已经表现出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态度……
其他世家大族,就算是有那忠于大周的,只怕也只能徒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勉为其难的“饲身从贼”了。
熊完将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划拉进清理名单,却对这些个官宦之家不管不顾,还真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还是文人才最了解文人啊。
眼下的问题……就剩下如何破局了!
陈胜有与陈郡所有世家大族为敌的勇气和底气。
但真那么干……未免也太蠢了!
“嗝……”
陈喜搁下筷子,满足的长长打了一个嗝。
陈胜与陈虎同时看过去。
陈喜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胜兄,有些事,请恕弟实在无法宣之于口……小弟只能告诉你,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出身颍川名门。”
陈胜挑了挑眉梢,心下了然了。
他是该说一句,你们还真他娘的不忘本呢?
还是该说一句,你们可真他娘的是一丘之貉!
“那你们槐安堂,当初为何会与太平道渠帅李园,闹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陈胜不解的问道。
陈喜:“当初李园要咱家助他将手下人安插到各县县衙,咱家觉得他的胃口太大了,就没同意……嗯,咱家其实也挺纳闷的,当初不肯与他们走得太近的,又不止咱一家,据小弟所知,李氏、王家,还有好几家都没与他们行方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发了疯,对咱家下了那等毒手!”
两头下注的关键在于是两头!
而不是彻底偏向一方……
陈胜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
他放下筷子,也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嘴,而后说道:“喜弟,你与李氏少族长李由可有交情?可能替为兄引荐一番?”
“公子由?”
陈喜摇头如拨浪鼓:“他长了我不止一轮,能有何交情,倒是李公之幼子李期,我与他曾在一位夫子门下进学,算是熟络。”
“李期?”
陈胜立马就想到了那夜在郡衙莲池畔宴会上,被吕政三两句话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大傻子,顿时摇头如拨浪鼓:“不足与谋!”
“大郎,时候不早了,咱得送公子喜回槐安堂了。”
一旁的陈虎忽然插言道。
陈胜还想再从陈喜的肚子里掏出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只得点头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嗯,我请陈六叔陪同吧!”
三人起身,往厅堂外行去。
行至厅堂门前,陈喜似是觉得自己吃了赵清一碗面,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未能给陈胜提供,有些过意不去的低声道:“郡衙那边的动向,小弟会请高堂代为关注,若有变动,小弟会设法告知胜兄。”
陈胜笑着薅了一把他的发髻:“算为兄没白疼你……郡衙知晓咱们几家的交情,万事先以保存自身为要,我行商陈家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就算是他郡衙,想搬到我行商陈家,不崩他几颗大牙也别想功成!”
陈喜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陈胜助他戴好斗篷,让值夜的幽州军老卒请来陈六,与陈虎一道送他出陈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