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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潜自是不知晓城中百姓们的朴素念头,此时他正环视周遭。
初闻恶人国三字,还以为是处混乱不堪、腥臭难当的地界。
可映入陶潜眸中的,却是一座瞧来很是繁华的城池,城外四面八方皆是昏昏沉沉、清浊不已的雾气,内里有光影虹彩涌动,似在孕育着更多的物事。
陶潜站在城中,只见得酒楼歌馆、彩铺茶坊应有尽有,似在举办某种节日,三街六市挂满花灯,人流往来,好不热闹。
只看这景,会认为这是太平年月某个南方华城。
再去看这城中诸人,不论男女老少,竟个个面色平和,毫无恶态。
不待陶潜作甚,因他降临时有些动静,此刻耳边便传来咋呼声。
“快看,又来一个新人。”
“开饭咯,快,送上台去。”
“好俊俏的和尚,莫非又是来降魔的佛子?”
“哪有那般多找死的佛子,多半是个邪淫采花僧,此等恶人,又香又臭,倒也有些嚼头。”
“也不知是凡民还是修士?恶到何种程度?能否助力密迦大师踏足第五层去?”
说话间,五六个豪女壮汉笑嘻嘻拥来。
七嘴八舌问他是否修士,是否来降魔的?
陶潜摇头,古怪一笑回道:
“只通晓些法术,引过源气,不曾炼气。”
“在外得罪了大仇家,走投无路,便来投恶人国。”
“诸位皆是前辈,还请多指教。”
这话说完,顿时满街人潮都喜,也不捆他,只是推拒着他往城中深处去。
那里,有两栋硬生生从地底长出来的建筑,最是引人注目。
其一,乃是座斑驳不堪,沁满污浊血色的琉璃宫楼,有共计十八层,高耸入云,恢弘巍峨。
其二,则是一座冰冷石台,台高十丈,其上有一面古镜,向东悬挂,上横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此刻那宫楼高台前,已聚满人群。
只留出一条通道,让新来的恶人上去。
陶潜被拥着推过去时,前头已有一人沿着石阶上去,站定那孽镜之前。
那人也是个颇为俊俏的年轻男子,可站到那镜前,顿见得黑光涌动,这男子一生恶迹便开始一幕幕闪现出来。
其更是身魂分离,魂魄本相顿时显露,赫然是一团长满了肉柱触手、流淌腥黄粘液的恶心肉块。
照影结束,其异化魂魄被扯入镜中。
下一刻!
黑光大爆,一丝一缕黑气涌出孽镜,城中每一人都分润到了一丝。
有粗有细,长短不一。
大部分,皆涌向那琉璃宫楼,被内里近千道身影吞了去。
从第一层起至第四层,皆有修士。
一层最多,瞧来大半为引气炼气境,往后人数依次递减,但修为却愈加高。
其中盘坐在最高处的,竟也是个年轻僧人。只下半身着袈裟,躯体雄壮,面目粗狂,生有三头六臂,周身环绕共计九朵幽蓝魔焰,一看就是尊大魔。
陶潜打量时,耳边传来那几个豪女壮汉充满恶意的解说。
几人互相拆台,倒让陶潜晓得此间布置:
简而言之,恶人国孕出不久,暂时只有这一座“孽镜城”存在。
要入此国此城,其实不止哪一种途径。
毕竟是怪相孽地,在整个钱塘都有门户秘径,只是都无守门神灵之类。
有些恶人,甚至是被强行摄入进来的。
如今城中已有恶人约数万,多数为凡人,或是只通晓一两手邪术连引气都没有的不入流修士。
有近千修士,达到引气境就可入住那座琉璃宫楼,内里可以修炼,更有诸般享受。
越往高处,好处越多。
目前恶人国最强者,是个唤作密迦大师的邪僧。
据传本是含山寺的真传,背叛师门后,虽得了尸毗罗汉赏赐,修为接近极乐之境,但异化随之加重,在外界必要身死道消,当场暴毙,是以不得不避世恶人国之中。
每每有新人来,都要在孽镜台前走一遭,照出魂魄本相,质押于镜中,一生恶念也将被国民分食。
完成这些,才算真正成为“恶人国之民”。
也便是说,这里的数万人俱都是恶迹斑斑,毫无人性的禽兽,要么是在外无有生路,要么是承受不住异化,不得不来。
孽镜回照时,台下诸人还会对新人们的一生恶迹进行评价。
就如此时,诸多声音钻入陶潜耳中:
“咦,这小子有些意思,本是乞儿,被一富户收为义子,幼时隐藏得极好,待及冠后偶得一卷《采阴术》,立刻原形毕露,下药奸了家中十几位女眷不说,事情败露后,竟动手将义父连同全家一起杀个干净……此人恶念最香,合该入我们恶人国。”
“这对夫妻也不错,男的禽兽,女的浪荡,合伙开了个黑店,卖些包子,坑杀过路人这些尚算不得什么,更兼了贩婴的买卖,这倒称得上是丧尽天良了,要不是没修什么法术,应当入恶人楼去啊。”
“还是这位将军的恶念最美味,魂中只有一个杀,幼时杀些家禽小兽,长大杀了父母亲人,投军杀同僚,杀敌军,疯劲上来连自己妻儿都不放过,也不知是其本性如此,还是修了那一卷《杀心诀》所致……哇,直接就上了第三层,果然强横。”
……
“轮到你了俏和尚,快些给我们瞧瞧你的生平。”
“说什么得罪大仇家,想来是采花作恶太多,终究走投无路了吧。”
“快些上去,今日就剩你一个了。”
“密迦大师只差一个玉阶就能踏足第五层,说不定缺的就是你的恶念,若成了,密迦大师必会赏你。”
随着一阵推搡,不知何时起,已是面无表情的陶潜,缓缓走上了所谓的孽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