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霈若沃春(七)(2 / 2)

郁霈仰头看了眼持续滴落的药水,“几点了?”

陆潮按亮手机,“一点半,有事?”

“没事。”郁霈打了个呵欠,很轻地摇了下头:“有点饿了。”

“饿就忍着,现在一点半上哪儿给你弄吃的,外卖早停了。”

郁霈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一个雪媚娘一杯两口就能吃完的香草小圆子,还有那个只喝了两口就被褚思文拉走了的牛乳茶。

他发烧的时候眼睛会很红,整个眼尾红的像是被人用力揉过,用这张脸这个表情说饿了的时候简直和撒娇一样。

陆潮不知怎么就想到严致玉养的那只布偶,眼睛又大又亮,最爱撒娇,每次犯了错就软乎乎跑到人怀里蹭蹭,让人完全狠不下心责骂。

他也一样。

“中午吃什么了?”

郁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很轻的咳了一声才说:“中午在练功房,没来得及。”

“你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合着他从练功房回来就直接去褚思文那儿了?知道的是他救了褚思文,不知道的还以为褚思文救了他。

郁霈按住胃部,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看陆潮垂着眼像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也没再开口,就那么靠着看他玩手机。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他看不太明白。

陆潮发现他的眼神,把手机一按,转过头来看他认真的眼神,把嘴角一勾:“你盯我手机看什么呢?万一我在跟女朋友聊天你也看?”

郁霈略愣了愣,“你女朋友?”

陆潮挖了个坑反倒把自己埋进去了,僵持半晌一下笑了,顺着他的话说:“嗯,我女朋友,你想不想看她长什么样?”

郁霈猜测是贺薇薇但又不确定,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陆潮见他真信了,心情大好的收起手机,“想得美,我宝贝哪儿能随便给人看。”

郁霈点点头:“也是。”

柳敏来换最后一瓶药水,看两人在聊天也忍不住笑了:“和好了呀?”

郁霈茫然抬头。

“他刚才抱你来医院那么着急,我看得出来他其实挺心疼你的,要不然也不能忍住我教训他那么长时间。”

郁霈有些错愕,“啊?”

陆潮靠在椅背上冲柳敏笑,“治病救人是您副业吧?”

“你这孩子。”柳敏瞪了他一眼,换了药水高高兴兴走了。

郁霈嘴里发苦,烧褪下去反而有些冷,陆潮手机响了,接起来就匆匆往外走,没多时拎着一个酸枝木色的食盒回来。

食盒里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粥,还有两碟精致的点心和一杯奶茶,陆潮取出来放在他手边,把盒子往旁边一丢。

郁霈怔了怔,“给我的?”

陆潮的笑里掺杂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轻嘲:“不然呢?除了你还有谁凌晨一点半喊饿,我发现你确实不是娇气,你是真会折腾人。”

郁霈噎了片刻。

他饿归饿但真没打算折腾人,也就是随口感叹一句,没成想陆潮真能在大半夜弄到这么一份滚烫的粥来,但帽子扣了饭弄来了,他也摘不掉了。

“哪儿来的?”

“路边捡的,不怕死就吃。”陆潮看他一只手不方便,拆开勺子往他怀里一丢,顺道儿补了句:“敢不敢吃?”

他出去拢共不到五分钟,况且他说周边店铺早关门了,郁霈猜测是在他说饿的时候就特地找了人做的,却不肯承认。

也是,年轻人就是这样。

郁霈搅着粥忽然想到他死前的一年,恰逢他生辰,小徒弟们花了心思给他庆生又怕挨他训斥,只能嘴硬说碰巧记起来不是特地准备的。

最大的那个徒弟郁文思是郁霈在街上捡的,数九寒冬里浑身冻得发紫已经快没气了,郁霈请了大夫给他灌了不少好药才捡回一条命。

文思右腿残疾唱不了戏,留在班子里伺候郁霈。

郁霈给了他姓还给他起了名字,让他以师徒相称但他执意只做个下人。

郁霈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文思也是这么个面冷嘴硬的性子,生辰那晚煮了长寿面,紧抿着嘴唇憋出一句祝他生辰快乐,年年岁岁长长久久。

可惜,次年他就死了。

郁霈晚上其实吃了饭,但还是端过长寿面笑着和文思说:“文思的心意啊,那为师得吃一口,咱们一块儿年年岁岁长长久久。”

他决定以身为饵那天,相比较其他人的劝阻、闷声哭泣的不舍,文思一句话都没说,照常伺候他换上戏服送他上台。

郁霈上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蹲在地上收拾戏箱,把他的戏服首饰一件件往里搁。

郁霈捏着勺子将思绪收拢,看着粥莞尔笑了声:“嗯,宝贝给的啊,就算有毒也要吃一口。”

陆潮被那声含着笑的“宝贝”刺得心一麻,磨着牙在心里想,这人到底有没有失忆?给他看病那医生到底靠不靠谱?

“陆潮。”

“干嘛?”

郁霈撩开弄到唇上的发丝,“你能帮我挽一下头发么?”

陆潮:?

失忆个屁,这撩他的技术完全不像失忆,像是去进修回来的。

“不行吗?那算了。”

郁霈将头发撩到耳后别着,拿起勺子很缓慢地现在碗沿上蹭掉粥水,然后低头将勺子含进嘴里。

凌晨一点多的输液室空旷寂静,陆潮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

郁霈安安静静吃粥,动作缓慢艰难,头发一个劲儿往下垂,几乎是一口粥一口头发。

陆潮看得头疼,把手机一放,“簪子呢。”

“你没有簪子我拿什么给你挽。”

郁霈仿佛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就在陆潮准备坐回去时一伸手从外卖盒里抽出筷子递给他:“用这个。”

“筷子也行?”陆潮脱口而出,想到他那天用笔挽头发又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接住筷子站在他身后拿起头发。

“你会吗?”郁霈见他迟迟没动,轻声提醒他:“把头发在筷子上绕两圈然后插进去就好了,很简单的。”

“我知道简单,不用你教。”陆潮稍微回忆了一下他上次挽头发的样子,自信拿起头发绕了一圈把筷子往里一插。

当场散了。

陆潮捡起筷子又试了两次完全挽不住,他那天是怎么拿铅笔挽上去的?

郁霈转过身看他拿着筷子一脸焦躁,笑着从他手上拿走筷子:“不行就算了,我这样也能吃,不妨事。”

“算不了,没人能说我不行。”

陆潮掏出手机搜索视频,随便点了一个进去,“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陆潮:“?”

郁霈看陆潮脸都要绿了,忍不住莞尔:“试试?”

“转过去。”陆潮粗略看了一遍视频,把筷子在嘴里咬着,两只手拢起头发按照视频上绕了一圈。

失败。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手残也能学会的簪发教程来啦……”

连看三遍,陆潮的耐性逐渐逼近临界点,忍着烦躁将筷子往拢好的头发里一插,郁霈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陆潮手一停:“弄疼你了?”

郁霈忍着头皮的扯痛,轻声说:“不要紧,不疼。”

筷子头是平的,插进去时抵住了几根头发,陆潮放慢动作转了两圈让头发滑下去缓慢往前推,虽然松松垮垮不太漂亮但总算是挽住了。

郁霈脖子很细,又白,有一束头发没挽上去,顺着脖颈深入到白色衬衫里,含蓄又惹人探究。

郁霈回过头摸了摸头发,笑着说:“挽得很好。”

陆潮从他脖子上收回视线,也没管他是不是违心的夸奖就那么坦然受了,“没人能说我不行。”

郁霈轻笑:“嗯,手残也……”

陆潮一听,猛地压近郁霈,勾住他衬衫的领口往自己一拽,皮笑肉不笑地威胁:“你敢再往下说一个字,我就揍你。”

“你不是说不会打我么。”郁霈忍着笑,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推,“让开一点,我要吃饭了。”

陆潮让他笑愣了两秒,轻咳一声收回手坐回去。

他本以为郁霈饭量不大,只让人做了份粥送来,忽然想起店里的招牌甜点就随手要了两个,奶茶喝不下去就拿着捂手。

没想到一整份粥连带着两碟点心一口气全吃完了,末了还意犹未尽的捧着奶茶一会一口没完没了。

他抬手在郁霈腰上捏了下,“你这么能吃,肉长哪儿去了?”

郁霈怕痒,本能缩颤了下:“你别弄我腰。”

陆潮总算知道他一个弱点,发现新大陆似的又往他腰伸了伸手:“你怕痒啊?还有哪儿也怕?脖子怕不怕?”

郁霈咬着吸管直躲,药水管子也被他带得左右乱晃,猝不及防被陆潮往回一拽,“乱动什么,针弄掉了还要重新扎。”

郁霈被他倒打一耙,咬着吸管说:“那你别碰我。”

“碰你怎么了,你吃我这么多东西挠你一下也不乐意?我就是拿去喂个猫他也得冲我撒个娇。”陆潮撑着头,靠在椅背上冲他懒散一笑,“你会撒娇么?白眼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