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水阁内, 小皇帝一袭明黄色龙袍,身后是龙蛇腾舞, 如皑皑白雪般争相绽放的游龙雪梅, 映衬得女子眉眼如画,清贵若月。
女子水盈盈的眸子纯净澄澈,不沾染一丝尘埃。
姜煜呼吸一凝,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句诗词: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信息, 不怕雪埋藏。
他迅速垂下双眸, 沉声道:“若为贤君,君主应勤于政务, 兼听则明,爱民如子, 以维护君、臣、民三者之间的和谐。”
听过姜煜的回话,魏无晏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微微一笑,她款款踱步至窗口,从花盆中拾起一块鹅卵石,丢出窗外。
鹅卵石落入池水中, 平滑如镜的水面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池底沉积的泥沙翻滚,原本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
“朕只在上书房授课两年,并未学过太深奥的治国之论, 却对夫子的一句话铭记在心。”
她抬眸看向姜煜, 平静道:“国之所以为国者, 以有民也。”
姜煜敛起剑眉, 他身为万里挑一的状元郎, 聪慧过人,自然能够明白小皇帝对他传达的意思。
国家之所以是国家,因有万千子民构成,一国之君当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
他又听女子坦荡荡道:“天下的百姓不会在乎龙椅上的君主是谁,百姓们只在乎来年能否风调雨顺,田地里的庄稼能否丰收,这以后的日子能否太平安定过下去。如今摄政王距离平定天下只差一步之遥,就如这池即将恢复清澈的池水,朕又何必去涉足其中,投下一颗石子,搅了百姓们心心念的一汪清池。”
“可这太平盛世,本应是属于陛下...”
姜煜说完这话,见小皇帝突然笑了。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天方夜谭,笑得明眸弯弯,眼底隐有星光闪闪。
“陛下这是何意?”
魏无晏笑着摇了摇头:“姜侍郎此言差矣,朕当初从父皇手里接过来的大魏江山千疮百孔,北有金人虎视眈眈,南有叛军蛰伏江畔,朝内贪墨成风,官商勾结,鱼肉百姓,整个大魏从根上就烂透了。”
“姜侍郎,你只瞧见过人前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却从未见过放弃一甲之位抗击金人的陶贡士,亦没见过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镇北王,更不曾见过伏案到子时的陶臣子。摄政王如今的成就,全是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走来,朕若是厚着脸皮靠一身龙血凤髓去和摄政王争抢龙位,实在是让天下百姓笑掉大牙啊!”
魏无晏掷地有声的一席话让姜煜陷入了沉思。
“姜侍郎若是想要做一个好官,并非要择一个明君效忠,只需不愧于心,不负百姓。”
不愧于心,不负百姓。
姜煜直直看向眼前明眸皓齿的小皇帝,心中惊讶女子竟能活得如此通透。
是啊,身为一国之君,小皇帝已经做到了不愧于心,不负天下百姓。
在女子眼中,江山易主远不及国泰民安重要。
魏无晏口中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同样传到假山后竹成文的耳中。
竹成文细细咀嚼着小皇帝对姜煜所说的话,终于相信女子无心于龙位。
原来一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里,竹成文俊俏的脸皮上浮现出一丝羞赧之色,他躬身对摄政王道:
“是下官识人不周,姜家这两个祸患,下官会悄悄处理了。”
“不必了,朝中正当用人之际,姜家两兄弟还算堪用,本王已命皇城司监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心,即刻诛之。”
竹成文抬眸看向运筹帷幄的摄政王,眼中满是敬佩。
这便是他愿意誓死追随摄政王的原因,男子自负却不跋扈,沉着冷静,果决敏慧,原来摄政王早就在姜煜和姜洪身边安插下眼线,才会给予他们重任。
玲珑水阁内,魏无晏接过宫娥奉上的新手炉,她看向愣神的姜煜,微微一笑:
“姜侍郎出类拔萃,乃是栋梁之才,日后好好在摄政王手下当差,武安侯府重现荣华,指日可待。”
说完,她亦不等姜煜的回话,施施然离去。
姜煜紧蹙的剑眉缓缓舒展,他望着小皇帝纤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白的梅花间,觉得心思豁达的少女,就好似未经修饰过的游龙梅,虽失去了苍劲虬曲的姿态,却活得潇洒惬意。
他自嘲一笑,摘下拇指上的青花灵芝纹扳指,扬手丢进宫湖。
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发现摄政王正在暖阁批阅奏折。
本以为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后,摄政王对她的热乎劲会消散一些,没想到男子好似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起来。
就连以往在垂拱殿批阅的奏折都被詹公公移到了福宁殿。
魏无晏没有打扰处理政事的摄政王,她从博古架上抽出一册话本,轻手轻脚爬到热呼呼的暖炕上。
今个日头甚好,暖融融的日光穿过琉璃窗轩,洒落在摄政王的黑底绣金蟒袍上。
男子乌发金冠,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侧颜轮廓深邃俊美,做工繁复的金丝蟒袍在日光下浮动着一层流光。
如此绝色皮囊近在眼前,撩拨得人哪里还看得进去书。
魏无晏亮晶晶的桃花眸子越过书沿,肆无忌惮打量起桌案后俊美无俦的男子。
男子宽肩窄腰,挺拔如松,因常年习武,男子的身材在蟒袍加身后显得劲瘦有力,不过魏无晏却清楚,退去蟒袍的男子那一身紧实的肌肉,蕴藏着多持久的力量。
嗯...像摄政王这样俊逸出尘的容貌,想必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若是明黄色的九龙绣金龙袍,更能彰显出男子睥睨万物的气势。
“陛下离着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还不如走近了细看。”
男子没有抬眼,修长手指握着麾笔在奏折上洋洋洒洒批阅。
听到摄政王调侃的声音,魏无晏放下手中话本,撇了撇嘴道:
“朕还是等爱卿批完了折子再过去罢。”
魏无晏盯着摄政王指间的麾笔,生怕男子一时兴起,像上一次样在她身上批起了折子。
陶临渊抬起眼皮,他看向笑容狡黠的小皇帝,幽幽道:“陛下若不过来,微臣就过去了,暖榻正对铜镜,与陛下戏耍起来,到是别有一番情趣。”
陶贼欺人太甚!
早知如此,她刚刚在玲珑水阁里就该答应下姜煜,好灭一灭佞臣贼子的嚣张气焰。
魏无晏不情不愿走下暖塌,朝书房内的佞臣贼子走去。
陶佞臣铁臂一展,将香娇玉嫩的小皇帝揽入怀中,男子挺拔鼻梁陷入芬芳玉颈,低声问:
“陛下怎么在御花园里待上这么久,可是瞧见什么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致?”
魏无晏被男子温热的鼻息灼得颤了一下身子,她双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掌心感受到胸腔里传来沉稳心跳。
“爱卿不是和竹侍郎都瞧见了?”
玲珑水阁依山傍水而建,地势北高南低,魏无晏站在水阁内,除了能看见争相绽放的游龙梅,还能瞧见假山后气得跳脚的竹侍郎。
虽然她没瞧见摄政王的身影,不过竹侍郎听到姜煜对自己表露忠心的那席话,居然没有从假山后窜出来,想来是被人劝阻住了。
能让性子耿直的竹侍郎唯命是从之人,便只有摄政王了。
陶临渊用鼻梁磨蹭着小皇帝雪腻粉腮,薄唇微启,衔住她白嫩的耳垂。
怀中女子骤然紧绷起身子,唇瓣溢出娇滴滴地一声。
宛若娇莺初啭,千回百转,极为动听。
他更喜欢女子用噙着哭腔的嗓子娇滴滴唤他的名字,听得人骨头都要酥软了。
“原来陛下在水阁里对微臣的赞赏之言全是假的...”
感受到耳根上传来的酥麻之感,魏无晏仰头闪躲,手指抵上男子红润的薄唇。
“倒并非是假的,朕也是在与姜侍郎告别时,恰巧瞥见竹侍郎的身影。”
当她瞧见假山后的竹成文时,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但想到迟迟没有回到水阁的那名宫娥,脑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她才会在离别前,叮嘱姜煜好好施展他的才华为摄政王尽忠。
魏无晏蹙起黛眉,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爱卿决定如何处置姜侍郎?”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不轻不重咬在女子覆在他唇上的青葱玉指。
“陛下对姜侍郎这么关切,是觉得微臣心量狭小,容不下仰慕陛下的臣子吗?”
嗯...想一想云烨和完颜旭风的列子,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来,爱卿不准备罢免姜侍郎的官职?”
“姜煜已猜到陛下的真实身份,当下时局不稳定,此人断不能继续留在京城,微臣打算将他调遣去漠北历练上几年,再做观望。”
得知摄政王对姜煜的处置,魏无晏心中一松,姜家的两个兄弟确有真才实干在身,就是选择明君的眼光差了点,若是因为自己毁掉了大好前程,她心中未免会觉得过意不去。
“陛下想不想做女皇?”
听到摄政王突然提出的问题,魏无晏抬起双眸,迎上男子漆黑的眸子。
男子眸光深幽,语气亦是平淡,仿若在问她今夜想不想吃水晶肘子一般稀疏寻常。
她一时愣了神,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