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煜说得这般郑重, 魏无晏摆摆手:
“姜世子言重了,我只是正巧有一副小南窑所产的青花灵芝纹笔架, 可以送给你们。”
说完, 她打开石桌上的红木龙纹文俱匣,从里面挑出一个笔架,展颜一笑:“你们看, 是不是一摸一样?”
姜洪急忙从魏无晏手中取过笔架,与他弄坏的笔架对比了一番, 惊喜叫道:“真的是一摸一样!小兄弟...你, 你真的愿意将这幅笔架送给我们?”
魏无晏笑着点点头:“方才我弄脏了姜世子的衣裳,就拿这个笔架当作赔罪礼了。”
与眉开眼笑的姜洪相反, 姜煜盯着魏无晏刚刚打开的红木龙纹文俱匣,脸上神色凝重。
龙纹的装饰, 在大魏只有皇氏一族才能享用。
几乎不在宫宴上露面的皇子,倒是不多。
“你是...九皇子?”
“姜世子真是聪明, 不错,我就九皇子。”
得知魏无晏的身份,姜洪脸上的笑容快速僵下来,露出一抹狐疑的神色。
明德皇帝的儿子, 又怎会真心去帮助武安侯?
九皇子送给他们的笔架,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敬之罪还不至于掉脑袋,可欺君之罪,足以让武安侯抄家灭族。
魏无晏看出姜家二兄弟脸上的狐疑不决, 她勾唇浅笑:
“这幅青花灵芝纹笔架是我三岁生辰时父皇赏赐下的礼物, 不过陛下从未见我用过此笔架, 想来也早将此事忘了。姜世子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想必也清楚我在宫里的处境, 笔架我放在这里,至于接受不接受,全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魏无晏收好文俱匣,从亭内款步而出。
“九皇子请留步!”
魏无晏转身看向出言的姜煜,还以为对方要将烫手的笔架还给她。
“我相信九皇子,九皇子今日的恩情,姜煜会谨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将千万倍报答。”
面对清俊少年的誓言,魏无晏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头一次体会被人信任的感觉,还蛮新鲜的。
只可惜不久后武安侯因“植党擅权”的罪名被明德皇帝褫夺爵位,贬职去偏僻的青州做了副总兵。
至此以后,魏无晏再也没有听过姜家二兄弟的消息。
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与姜煜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
她从当初默默无名的九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大魏人人皆知的傀儡皇帝。
而他从大名鼎鼎的武安侯世子,变成红炙手可热的会试魁首。
足以见得,姜煜与摄政王一样,都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人中龙凤!
而她则是在泥坑里扑腾半天,都逃不出蛟龙大人爪下的小泥鳅。
“陛下盯着姜贡士这么久,要不要歇会眼睛?”
魏无晏转过头,看到蛟龙大人阴沉着张俊脸,不安分的蛟抓揽在她的腰间,渐渐收紧..
“爱卿快松开手,这可是在殿试,底下还有那么多贡士在答题...”
魏无晏脸上一红,轻轻去推桎梏在腰间的手臂,可男子的双手仿若黏在了她的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她往殿下瞥了一眼,还好贡士们都在认真答题,并未注意到高阶上举止亲昵,窃窃私语的君臣二人。
陶临渊眯起眸子,盯着芙蓉染双颊的小皇帝,语气不悦:
“原来陛下还看得见殿下的其他贡士,微臣还以为陛下眼里只有姜贡士一人!”
魏无晏听到摄政王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明白男子的邪火从何而来,她轻声道:
“朕只是瞧见姜贡士握笔的姿势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
见摄政王脸上仍旧阴云密布,魏无晏咬了咬唇瓣,隐藏在桌案下的小手轻轻扯了扯男子的云纹袖摆,小拇指有意无意滑过他略带薄茧的掌心,小声道:
“朕听几位内阁大臣说姜贡士仪表堂堂,可朕方才一观,觉得不过尔尔,想必是朕整天看着爱卿的绝色容颜,不知不觉中提高了眼界,如今再看其他男子都觉得乏味。”
陶临渊垂眸看向明眸闪闪的小皇帝。
少女仰起瓷白小脸,抿唇浅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灵动的大眼里清波流盼,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微臣今夜便歇在福宁殿里,好让陛下仔仔细细看一看。”
陶临渊勾唇一笑,手掌反握住想要悄然溜走的柔荑,如把玩稀世美玉一般细细摩挲。
魏无晏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和摄政王讨论夜里如何细细观赏男子的美色,只好岔开话题道:
“朕记得姜贡士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姜洪,此人武功不俗,不知他在武式中拿了第几名?”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陛下对姜家人还挺了解。”
“武安侯多年前曾是京城里叱咤风云的人物,朕虽然身居宫中,却也听闻过姜家兄弟一文一武,出类拔萃的名声,可惜武安侯遭奸臣陷害丢了爵位,举家迁至青州,从此落败。”
魏无晏对摄政王说她曾在宫宴上见过姜家兄弟,只不过隐去她对曾二人出手相助之举,毕竟姜煜那时年少轻狂,对她许下的诺言过于自负,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很可能断送掉姜煜和姜洪好不容易挣来的锦瑟前程。
见小皇帝好奇,陶临渊淡淡道:“方才薛锰递来武式的结果,姜洪在擂台上击败其他选手,成为今年的武状元。”
魏无晏看向窗畔认真答卷的姜煜,日光洒落在少年挺拔的背脊上,灼灼灿烂。
看来武安侯熄灭的光辉,就要在姜家两兄弟上重新燃起了。
松香燃尽之时,内监敲响铜锣,贡士闻声停笔,待所有答卷被大学士收走密封好,殿中众人起身恭送摄政王和小皇帝离去。
芸芸学子之中,姜煜躬身行礼,低垂的目光在触及一闪而过的明黄色龙袍时骤然一亮,泛起了异样的光彩。
三日后,殿试结果出炉,果然如众人所料,姜煜的分数将其余贡士远远甩在身后,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状元郎。
紧接着,宫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琼林宴,用来宴庆殿试中喜得登科进士的学子们。
琼林宴上,摄政王的玉几旁围满了前来敬酒的登科进士和官员,而居于上首的小皇帝龙案一旁却是冷冷清清。
魏无晏乐得清闲自在,用过晚膳后溜达至明瑟楼下。
明瑟楼前是一片碧波浪荡的宫湖,湖中养了三十六只鸳鸯和数不清的锦鲤。
立冬将至,常年栖息在湖岸的鸳鸯早飞出宫外,湖面空荡荡一片。
魏无晏倚在汉白玉栏杆上,将刚刚从宫宴上顺手拿来的龙须酥捏碎了扔进湖中。
“朕吃饱了,抖抖龙须赏给你们些吃食,希望你们吃了朕龙须上的渣子,下辈子能投生成大江大河里的飞鱼,就不必困在宫里...”
“这些鱼儿吃了陛下龙须上的金渣,沾染陛下福泽,下辈子定会是栋梁之才,继续庇佑陛下的江山万古长青。”
听到男子的声音,魏无晏转过身,瞧见姜煜站在廊下,笑容朗朗。
月色洒落在男子莲青色长袍上,为他深邃的五官渡上了一层柔柔的光。
男子眸若星辰,神清骨秀,清丽俊逸。
若说摄政王是月上谪仙,清冷孤傲,不浸染一丝人间烟火,那眼前的男子就是画中君子,温润如玉,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依赖。
“草民姜煜,拜见陛下。”
姜煜面含恭谨,一丝不苟行过拜见礼。
魏无晏恍然间觉得,这是她自打登基后受到过最真诚的拜见礼。
“姜世子...姜状元免礼平身,你如今高中状元郎,不日后就能入朝为官,不必同朕如此见外。”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虚扶起姜煜,好奇问道:“状元郎怎么不在琼林宴上和大臣们交际?”
要知来参加琼林宴的臣子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会在宴席中打量登科进士们的言谈举止,好挑选出合意的人才收于麾下。
这便是今夜摄政王身畔围拢着众多学子的原因。
姜煜身为新科状元,不在琼林宴上大放异彩,反倒来陪她在萧瑟的湖边吹冷风,着实有些说不通。
姜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修长手指拾起白玉栏杆上的龙须酥,扬手撒入湖中。
湖面顿起波澜,一只只红黄相间的鲤鱼争相涌出湖面,激起朵朵水花。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琼林宴上没草民想择寻的良木,故而出来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寻到让草民落脚的青松。”
姜煜平静的一席话,却惊得魏无晏睁大了双眸。
待她领会对方话中意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不会吧,朕观摄政王这株苍天巨树枝繁叶茂,现在有不少良禽都争抢着往上飞,姜状元若是展翅晚了,恐怕就要没落脚的地。”
姜煜看向明眸微睁的小皇帝,突然发现多年未见,他印象中的清秀少年好似...长得愈发明艳了。
少年肤白胜雪,红唇如焰,琼鼻如玉,波光潋滟的水眸好似盛着满天繁星,流淌细碎微光。
即便在少年惊讶愣神时,眸底星光也不曾暗淡半分。
姜煜沉郑声道:“那是他们的抉择,草民心中的归属,是陛下这株傲然独立的青松。”
魏无晏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敛,她淡淡道:
“姜状元才华横溢,就是寻找良木的眼光差了点,朕哪里算得上是青松,充其量就是一株弱不禁风的柳树,若是有瞎了眼的鸟儿在上面栖息,一阵阴风吹来,注定是树倒窝散的结局。你一路从青州考到京城不易,且要爱惜自己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