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 太子神色如常,步履平稳,没有流露出任何异状, 甚至还在款款落座后, 从容不迫地与一旁的武将交谈了几句。
反倒是姜玉竹紧张得出了一手心汗。
金乌人一向拜服强者,若让他们知道大燕太子有目不能视的隐疾,又怎会真心拜服,更别提与大燕交易战马了。
此事再传到大燕,恐怕大皇子在睡梦里都能笑出声来。
姜玉竹正皱眉不展想着, 一块喷香油润的羊排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抬眸看向投喂自己的太子,她欢喜地挑了挑剑眉,压低了声音询问:“殿下,你能看见了?”
詹灼邺摇了摇头。
姜玉竹的心顿时沉下来, 她盯着太子的眼睛, 发现男子目光虚空, 漆眸犹若蒙上了一层云雾的皎月, 黯然无光。
她蹙起眉心, 告诫道:“殿下不必给臣夹菜, 免得让其他人发现端倪。”
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软糯沙哑, 好似猫儿的尾巴拂过心尖。
虽然看不见小少傅此时的神态, 可从少年紧张的语气中,詹灼邺脑海里不由勾勒出少年剑眉微拧, 乌眸横瞪的模样。
他唇角浮起一抹浅笑:“不是少傅说要孤给你布菜敬酒?”
为了避人耳目,二人说话时离得很近,姜玉竹想起她刚刚放下的狂言, 心中感到微微发虚,太子虽然看不见, 可他半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少了犀利眸光,男子略显迷蒙的星眸倒是别有几分迤逦风情。
她低下头,张口咬在太子递来的羊排上。
齿间一拉一扯,连带着男子伟岸的身子凑近了几分,略带酒香的呼吸拂过面颊,灼起淡淡的肌红。
姜玉竹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太子如此亲密,她扭身闪躲,可太子的手不知何时探进衣摆,擒住她的腰肢,手指隔着轻薄的内衫,不轻不重掐在她的腰窝上。
殿内百官觥筹交错,笙歌鼎沸,载笑载言。
姜玉竹紧张得绷直了身子,她不可置信盯着凤眸含笑的太子,低声道:“殿下疯了吗?快放开臣!”
詹灼邺不为所动,细细感受掌下轻颤的身躯,漫不经心问道:“少傅方才与萧世都聊了些什么?
姜玉竹神色一怔,心想太子如今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没忘记同她翻旧账。
无奈现下受制于人,她只好胡编道:
“萧世子同臣提起金乌有一种神秘的夜阑花,传闻此花能够给人带来福运,臣想着若是有机会采到夜阑花,定要献给殿下,庇佑殿下福祉无穷。”
明知小少傅是在用甜言蜜语哄骗他,可詹灼邺却甘之如饴,他俯下身,薄唇寻到少年散发着独特馨香的耳垂,缓缓道:
“少傅就是孤的夜阑花。”
男子的声音本就好听,音色低沉又充满磁性,透着一股清冷的禁欲感,可当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调噙着蛊惑的味道,勾人又缠绵。
尤其是男子的薄唇在姜玉竹耳畔若即若离,温热的吐息钻进耳廓,酥麻了半边身子。
“臣谢过殿下赞誉,此处人多眼杂,殿下还是快些松开臣罢。”
姜玉竹悄声提醒,可太子非但没有放开桎梏在她腰间的手掌,五指反倒是越陷越深,好似要扼断她的腰肢。
与此同时,男子幽潭般深邃的双眸缓缓逼近。
姜玉竹有些坐不住了,她怀疑太子刚刚被那群金乌武将灌了太多烈酒,此时已然把控不住心神。
眼见那红润的唇瓣越来越近,姜玉竹急中生智,她借着桌沿垂下的金色绸布遮挡视线,伸手掐向太子。
她依稀记得医书上提到人大腿上有一处五足穴,此穴极为敏感,按掐时会提神醒脑,算是一处隐秘的命门。
可姜玉竹不通医术,胡乱出手,倒是在无意间掐上另一处命门,她听到身侧的太子闷哼一声,猛然弓起了身子。
想不到这处穴位竟这般敏感,真叫姜玉竹感慨学识就是力量。
詹灼邺当然没有醉,只不过小少傅在北行的一路上总是刻意躲避他,多日未曾嗅到少年身上独有的馨香,倒是让他一时沉沦其中,想要低头嗅一嗅小少傅身上清甜的味道。
可对方却不打招呼,一把握住了他的命门。
眼前一片漆黑,詹灼邺的感官格外敏感,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软弱无骨的柔荑在无意间滑动。
“松开...”
姜玉竹惊讶于太子剧烈的反应,她垂眸瞥了眼,这才明白自己擒住了什么虎狼之物,吓得小手一颤,反倒是攥得更紧。
“嘶....”
她听到太子倒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少傅的胆子倒是不小...”
姜玉竹这才慌忙松开手,涨红着脸道:“殿下赎罪,臣并非有意...”
说完,她又拿起桌上的丝帕,用力擦拭起掌心,不由庆幸太子现在目不能视,不然太子该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她。
还好没过多久,一位金乌武将向太子敬酒,打破二人间尴尬的气氛。
这位金乌武将显然喝了不少酒,当下有些微醺,赤红着脸摇摇晃晃走来,非要敬太子一坛酒,好答谢玄月军的救命之恩。
原来这位武将是金乌的前锋大将军,几个月前他率领的前锋军被匈奴兵马围堵在一处山涧,粮尽援绝之际,一队玄月骑兵犹如神兵天降,打散了匈奴人的包围,最终二军合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殿下的玄月骑兵不孬,一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就是...就是你们的战马差了些,若是能跑得再快点,准保那些匈奴兵一个都逃不掉!”
詹灼邺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扬唇浅笑道:“大燕在战马上一直有着短板,孤听闻单将军麾下的铁骑兵行动速度奇快,能够日行数百里,不知这些铁骑兵用得什么品种的战马?”
一提起战马,单将军似是感到极为骄傲,他抱着酒坛,干脆一屁股坐在太子对面,滔滔不绝起来:
“不是我吹嘘,要说对马种的了解,单某在金乌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匈奴骑兵的大宛马不孬,可跟我们金乌的铁蹄马相比,还是差远了。铁蹄马体魄强健,皮厚毛粗,不仅能抵御暴风雪,碗大的铁蹄还能轻易踢碎孤狼的脑袋。”
“那这种铁蹄马若是圈养起来,会不会丧失野性?”
姜玉竹好奇问道。
单将军瞧见从太子身侧冒出头的少年郎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乍一看还以为太子怀里搂着个绝色美人。
啧...大燕的男子,模样都不孬!
“金乌草原上有经验老道的驯马师,这些人掌握不外传的‘吊马法’,只需一个月,就能够提高马儿的战斗力,就算是圈养的马儿也能保留它的野性...”
姜玉竹双眼一亮,如若眼前的单将军没有吹嘘,那这种铁蹄马训练得当,会比大宛马更强悍,也更适合作为大燕的战马。
她主动给单将军倒上一盏酒,展颜笑道:“姜某听说金乌骑兵一人能拥有双马,作战时可轮流骑乘,可见金乌在战马数量上丰富,只可惜你们的炼铁工艺简陋,不能给骑兵配备充足的御马装备。”
说到这里,姜玉竹似是感到惋惜,她长叹了口气:
“倘若金乌骑兵能像大燕骑兵一样配备上马鞍,马笼头和马衔,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就算匈奴人再来侵犯,单将军收拾起他们必会易如反掌。”
单将军何尝不深感遗憾,要知他头一次瞧见装备精良,从马头武装到马蹄的玄月骑兵时,羡慕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无奈金乌在炼铁工艺上落后得不只是一星半点,压根儿不可能像大燕人一样锻造出坚固耐用的御马装备。
就在单将军感到怅然若失之时,詹灼邺忽然开口道:“玄月军在御马装备上有所富裕,孤可以送给单将军一些。”
“殿下此言当真?”
单将军闻言欣喜万分,连脑袋里的酒意都消散大半,他眸光闪闪,语气恳切:
“那单某不能白拿殿下的东西,不如送给殿下几匹铁蹄马,殿下用这些铁蹄马和大宛马一比,就知单某没有在扯牛皮。”
詹灼邺淡然颔首,应允了这场交换。
单将军兴高采烈走了后,姜玉竹弯起眼眸,胸有成竹道:“如此以来,殿下只需静静等待便好。”
从闲聊中,姜玉竹发现单将军是一个懂马且爱马的将领,故而她刚刚和太子一唱一和,成功让单将军对大燕锻造的御马装备产生兴趣。
单将军得了大燕的御马装备,自然会与其他同僚吹嘘,当金乌武将们发现武装过的战马在战斗力上得到大大提升,定然就看不上现如今简陋的装备。
就好像第一次穿上棉靴的人发现走起路来竟这般舒适,再也不愿光着脚走路了。
金乌骑兵数量占大头,对御马装备的需求量同样巨大,只要打开这道需求口,不用姜玉竹他们提出来,金乌人都会主动送上优良的马种做交换。
打仗和做生意恰恰相反,主动的一方往往占不到便宜。
这一点,是姜玉竹从善于经商的兄长身上学来的。
詹灼邺垂眸看向神色怡然的小少傅。
少年手托香腮,葱白细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桌案,殿内烛火明亮,映得少年眸底如撒了一层碎金的湖面,波光潋滟。
见太子迟迟不言,姜玉竹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男子琉璃似的明亮眸子。
她心中生疑,正要开口询问太子可是能看见了,一阵咚咚咚的鼓声忽然响起,吸引了殿中众人的注意。
姜玉竹循声看去,瞧见数十位体魄强壮的金乌男子走进大殿,他们手持一对鼓棒,开始有节奏地捶打起四脚木架上的皮鼓。
与大燕的习俗不同,金乌人的宴席上没有婀娜多姿的伶人翩翩起舞,而是盛行豪放不羁的皮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