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与薛怀陷入这等暧昧的境地之后,车厢内的丫鬟们俱都偷偷掩唇一笑,半晌之内无人敢出声叨扰这对相拥着的神仙壁人。
薛怀尽显骨子里的木讷之意,清润轩逸、儒雅端和皆不见所踪,倒是一抹赧然的嫣红从他的心口攀至额前鬓角之处,途径他挺朗的脖颈间时沁出了最惹眼的薄粉之色。
瑛瑛却是被扑面而来的墨竹香味迷得怔惘不已。这不浓不淡的清香之味如薛怀这号人物一样,遥遥瞧着是风姿绰约的君子之态,凑近了一品还能觉出几分竹笙叶净的高雅在。
她从前倒是不知晓自己还是个会为“味”所迷的人,只是此刻这沁人心扉的淡香萦绕在她心间,瑛瑛竟是生出了一股不想从薛怀身上起来的念头。
成亲近两个月,今日在车厢内“阴差阳错”的相拥,便是她与薛怀最亲密的时刻。
瑛瑛装傻般地不肯起身,薛怀则被莫大的羞赧之意团团包裹,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自己双膝上的瑛瑛。
丫鬟婆子们也在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直到马车途径京郊一带的关口时停了下来,薛怀才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耳廓。
意识回笼之后,他再也不能忽视怀里温香软玉的存在,尤其是从他端坐着的地方正巧能瞧见瑛瑛胸前的烟粉色襦裙。
大片大片的雪肤如一道惊雷般炸开在薛怀的脑海,驱赶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身的血肉都不可自抑地往一处奔腾而去。
薛怀趁着自己尚未失态到冒犯了瑛瑛,便索性使了力将她抱到自己身侧的软垫之上,并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问:“可要添件衣裳?”
自始至终,薛怀都不敢抬起眸光与瑛瑛四目相对。
瑛瑛坐回软垫之后,心里只觉得万般可惜。忆起方才扑进薛怀怀抱里温热暖融的触感,霎时只觉得意犹未尽。
甚至于有那么一刻,瑛瑛不想再惦记着什么自尊与自爱,只想死皮赖脸地与自己夫君亲近起来。
一个短暂的拥抱哪里能让她彻底地走进薛怀的心间?最好是耳鬓厮磨、日日交欢,以至于磨得薛怀想不起来柔嘉公主是何许人物才好。
“妾身不冷。”瑛瑛恹恹地答道。
薛怀瞥她一眼,却又不敢凝望她太久,既怕她发现自己紊乱无比的心跳,又怕她发现了不了。
自这一日之后,薛怀便遇上了个无人能解的疑难之题,他翻阅了手边的古籍与诗书,甚至于开始回想夫子与恩师在往昔传道受业时教他的解题之思。
可他就仿佛走入了死胡同一般,既寻不到解开这难题的半点蛛丝马迹,回过身后又发现自己已堕入题海,无法抽身。
如此汹涌又难以言喻,是薛怀过去二十年里不曾领略过的情绪。
*
马车行进了十日的功夫,瑛瑛便因水土不服而病了一场,她心里万般愧怍,只担心因为她的缘故而耽误了薛怀的公差。
只是薛怀不曾着恼,反而还停在了陵南一带,为瑛瑛请医问药,没有半分不耐。
瑛瑛仔细修养了几日,身子骨好转了不少。
薛怀见状便吩咐奴仆们明日继续上路。
夜里在驿站驻足安寝时,她与薛怀仍旧分地而居,她睡在架子床上,薛怀则睡在软榻之上。
泾渭分明的两处被衾,彰显着薛怀的洁身自好,也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瑛瑛——她的夫君不愿意与她有肌肤之亲,他心里还住着别的女子。
瑛瑛时而气馁,时而又为自己鼓舞打气。起码如今的薛怀愿意带着她一同前往江南,平日里的谦和问好里也能透出几分关怀之意来。
只要她肯怀着一片真心陪伴在薛怀左右,就不怕打动不了他。
瑛瑛便殷勤地照顾着薛怀的一日三餐,只是薛怀总是待她太过客气与疏离,不许她借了驿站的厨灶间为他煮食不说,更不肯让瑛瑛服侍他穿衣洗漱。
薛怀只有在这等时候,才会肃起那张俊朗的脸庞,一板一眼地对瑛瑛说:“这些活计不该由你来做。”
瑛瑛每每听得此话,心口也会袭上一抹失落。
她知晓薛怀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心悦的是金枝玉叶般的柔嘉公主,与她有云泥之别。
可他这般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她难过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妾身知晓了。”瑛瑛敛下雾蒙蒙的杏眸,将手里的铜盆搁在了木桌之上,便坐回了床榻边开始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搏得薛怀的欢心。
太殷勤了不好,太冷淡的话便是“自掘坟墓”,她还是要想法子要让薛怀另眼相待才是。
以美色?以才情?
瑛瑛叹息了一阵,迟迟拿不定主意。
倒是坐在炕凳上的薛怀隐隐约约间听见了瑛瑛的叹息之声,乖巧惯了的雪兔儿从不肯出声叨扰了他,便是连叹息时都要捏紧了嗓子。
薛怀坐姿如苍直挺竹,手里虽捧着一本治水的古籍,可心思却蹁跹着飘到了远处的瑛瑛身上。
狭小的驿站客房内,木桌上只摆着两盏摇曳又昏黄的烛火,本是供薛怀读书习字所用,可他却无心看书,只借着那朦胧的光晕瞧瞧打量着自己的妻。
此刻的瑛瑛娴静无比地坐在床榻边沿,钗环已卸,如瀑般的青丝正随意地挽于她胸前一侧,垂垂窕窕得像极了溪畔傍水而生的嫩柳。
素白宽大的寝衣遮不住她婀娜玲珑的身段,可瑛瑛却无所察觉,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薛怀知晓她是在闷闷不乐,因他方才婉言拒绝了她要服侍他洗漱的行径。
为妻者服侍自己的夫君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偏偏薛怀是执拗到认死理的人,这些贴身的活计他从不肯假手于人。
他连麻烦丫鬟们都不愿意,又何况是瑛瑛?
明明在前两日路经陵南时她还因水土不服而接连呕吐了三日,才刚好些,就要忙碌着为薛怀洗手做羹汤。
被薛怀严词拒绝了之后,瑛瑛又起了要服侍他洗漱净身的念头,半点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薛怀弃了往日里的温和与儒雅,强逼着瑛瑛按时服药与安歇,无论她如何地委屈与相求,都不肯松口答应她。
他自己有手有脚,并不需要瑛瑛来服侍他。
半晌后,雕窗外响起了一阵惊雷之声,吓得瑛瑛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本就素净的脸庞愈发惨白无比。
门外的小桃也听见了这等声响,便隔着屋门问了一句:“夫人,您还好吧?”
瑛瑛最怕打雷。
是因她姨娘病重而死时的那个深夜里电闪雷鸣,轰隆般的雷声带走了她姨娘最后一丝气息。
自此以后,她便不敢独自一人面对这怆然的惊雷。
“我没事。”瑛瑛强撑着答话,出口的话音却颤抖无比。
惧意到了顶,她再顾不上去猜测薛怀的心思,只脱了鞋袜躺进了床榻里侧,将自己的头埋进了冰冷的被窝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成婚后的两个月里,京城的天色风清云朗,这样电闪雷鸣的日子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如此风平浪静的日子让瑛瑛忘却了失去姨娘的苦痛,让她忘记了自己旧日里在徐府内挣扎求生的悲苦模样。
雷声轰鸣而起,将瑛瑛压在心底的惧意统统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