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山延没有回答。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还没睡醒。
“你好,”对方很有礼貌,“陌生的接收器,这里是花园频道……我是深夜主播‘玻璃’。”
时山延怀疑微型接收器坏了,这不是他点的新闻频道。
“你在干吗?”对方不知道有人在听,他只是在对这只接收器讲话,“哦,”他自言自语,“你被丢弃了。你的定位显示你在……在遥远的边界线上。”
是的。
时山延费解地挑眉,在心里回答。
你可以挂了,切回我的新闻频道。
“我们来做个游戏,让我猜你的经历。”对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言自语,他讲话时带着鼻音,可能还在感冒中,把语音拖得有点长,听起来像在撒娇。
“你的品牌显示你只在光轨区发售,不过价格便宜,在其他地区也有售卖。但是这也太远了,你的主人是个特工吗?他跑到了打仗的地方,躲在密林里,”对方说,“他是个狙击手吗?我只想到了这种可能。”
对面的守夜成员已经坐到了帐篷前,狐眼该睡觉了。这会儿的天很暗,下午才下过雨,晚上有可能还会下。时山延希望别下,他的衣服还没干,雨也会影响他的视野。
“他被击毙了,所以你才留在了这里,没人能带你回到正常世界。”
时山延:“……”
对方没有停止这样单方面交流的打算,时山延猜测他可能没朋友,是个宅居在家的……黑客?反正脑袋不正常。
“不知道你那里的天气怎么样,我这里一直在下雨。”对方说到这里停顿了。他的叹气微不可闻,“我已经习惯了下雨天……活着真累。”
接收器里陷入沉默。
这种沉默里有种沮丧。对方在这样的深夜里跟废弃的接收器讲话,就好像在大海里迷失了方向,只能朝着海螺讲遗言。他的忧郁很明显,带着点挣扎,仿佛这样讲话能缓解他的孤独。
“我早上睁开眼,数着玻璃上的雨珠,一百个和一万个没有区别,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上周玻璃下方爬过一只蜗牛,”对方的语气像是看到了大象,“一只真的蜗牛……真他妈稀奇。”
嗯哼。
时山延有些困,靠着树干面朝狐眼的方向。他对他们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为了不被他们甩掉,他必须抓紧时间睡觉。
“做人是最没意思的职业,被剥夺了选择死亡的自由。你不相信,我在死亡面前徘徊了很多天,他们拽着我的绳子……大脑是最麻烦的地方,听说它掌控理性,但比起理性,我喜欢感情用事。或许机器没有这种需求?你会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而疯掉吗?别生气,我只是无聊……我没想伤害你……”对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羡慕那只蜗牛,希望它爬快点。”
“玻璃外的雨干扰了我的思绪,我已经陷入了无法辨别真假的困境中。今天,或者是昨天?我问了阿尔忒弥斯相同的问题,但是我他妈的没有印象,是它告诉我的。我感觉大脑在失控,听到他们在讨论回收的事情,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是练习的第六百九十七天,还有一周就是我的生日。如果我还活着,你就是我的生日礼物。”
雨滴掉下来,打在时山延的发间。他半抱着枪,听着耳边带着杂音的呢喃。虽然对方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听,时山延也没想让对方闭嘴。
“再见,”对方仍然维持着平静,“陌生的接收器,我们再也不会相遇。感谢你的收听,祝你和我都能自由死亡。”
接收器里变回噪音,接着恢复了新闻播报。
时山延怀里的枪很硬,顶在他的胸口,让他确定刚才不是做梦。他甩掉碎发上的水珠,重新抬起头,发现那颗星星已经沉没在了阴云里。
“再见,”时山延说,“莫名其妙的小孩。”
* * *
心脏的跳动声很大,吵醒了时山延。他活动着酸麻的手臂,在刺眼的灯光里睁开眼睛。悬挂在手术台上方的灯正在摇晃,晃得时山延晕眩。
“——爆炸!”朴蔺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忽远忽近,“楼上正在爆炸,延哥!你醒醒!”
蜂型飞行器尖锐的警报声刺穿了时山延还有阻隔感的耳朵,它们成群结队地撞在楼上的窗口,引起的爆炸弹起了无数灰尘。时山延翻身而起,从自己的位置看到了被炸塌的台阶。
手术刀举着枪,几步走过来,掀开遮挡板:“跳跳跳,快跳!”他拎过朴蔺的衣领,把人往底下踹,“我还不打算坐牢!”